门吱呀开了,语冬端着一盆新鲜的水仙走了进来,“小姐,依依姑娘知道小姐爱花,特意送了一盆水仙来给小姐观赏玩。”语冬将水仙放在半月桌上,歪着头好奇地欣赏着。
“依依说此水仙叫做虞美人,说来也奇怪,语冬跟着小姐见过的花不少,还是第一次见开红色花朵的水仙,并且花期不同于往日那些水仙花,真真儿是叫语冬孤陋寡闻了。”
我闻声回头,扫了一眼虞美人,见色泽青翠,柔艳欲滴,养的极好,心下感谢依依的用心“虞美人相传是西楚霸王的爱妃虞姬,乌江自刎后,幻化而成,属皇家贵胄才能赏玩得起的花株,我曾在相国府偶然见过一次,只是虞美人娇气矜贵,很难养活,所以我也不曾养过。”
语冬灿然生笑,朝着窗边走来,“看来这依依也是个有眼力劲的女子,见小姐得穆爷钟爱,竟巴结起小姐来。”
穆爷钟爱?我内心冷笑,单纯的语冬单纯的眼力,我不再多说,目光投向街外络绎不绝的人群,心思飘忽了起来,我一向喜静,所以很少在人多的地方游玩过,现在旁观这些凡尘俗客,忽觉得平淡也是好的。
有震耳欲聋,喜气喧天的锣鼓声由远及近。
语冬急忙探头伸向窗外东张西望,唇角挂着好奇的笑,仿佛她自己,已被欢快的喜乐感染的也跟着欢快了起来。
“小姐,瞧这阵仗,浩浩荡荡的,看情形是哪个大户家公子的迎亲队伍,语冬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这样大的派头,真不知道哪家小姐这么有福,嫁得王公贵胄。”
我木然望去,一丝悲哀由心而生,爹爹说沐文斐及第状元郎之日,便是来迎娶我之时,虽我对沐文斐谈不上爱恋,但自幼两家要好,指腹为婚定下来的姻缘,我倒从未排斥过,加上沐文斐对我从小多有爱护,我便对他存了那份心思,难料,姚家满门一夜皆灭,从此也就再没有过沐文斐的音讯。
突然,语冬的脸蛋蓦然苍白而惊慌地转了过来,她忙拉住我,语气里透着悲愤指着窗外道“小,小,姐,是,是沐,沐公子!……”
我随着语冬的手指望去,眸中的错愕不比语冬少,唇角的血色随着红彤彤队伍前面,马背上男子的出现尽数褪去,似在给男子身上华贵的喜服添上一点微不足道的红色。
新郎官正是当今状元郎,沐文斐。
随着沐文斐缓缓从眼前安马踏过,我的心绪除了错愕与失望,倒也显得平静,内心并没有因此觉得受伤,许是经常和他久处的缘故,仔细发现他眉宇间竟有淡淡的愁绪,连嘴角的笑容也是僵硬略带苦涩的感觉。
语秋忽然转过身子去,快速从妆台上抄起我平日篦发用的桃木篦子,怒气冲冲地朝着沐文斐扔了过去,只因距离太远,语秋的力道也只能扔在路边,然而沐文斐却像是突然感觉到什么,猝然回首,朝我的方位寻望了过来,我心头一急,匆忙拉着语冬闪在窗后,气极呵斥道“你怎能如此冲动?!”
语秋委屈地垂着头,泫然欲泣道“我,我只是替小姐不值,为小姐伤心,平日里看沐公子对小姐一片深情,那些都是假的。”说着便微微抽泣了一声。
我平息了怒气,轻叹低吟“可你也太冲动了,怎么能拿东西砸人呢,万一他发现我在这里,难道他能带我走?他已为他人夫,注定我与他有缘无分,何必强求,如今我是罪臣之女,又落入这烟花柳巷之中,相国府是断然不会再与我有任何牵连的,这样也好,原本还有一丝牵挂,现在断了正好。”
“小姐。”语冬泪盈于眶,嘟嘴攒眉,想安慰我,却只能发出一丝哭腔。终究平日看似稳重心细的语冬,是最脆弱的。
我替她抹去脸颊上的泪痕,示意一切都会好的。
这时,门外有清晰嬉笑声传了进来……
“今日得见这相国大人的沐公子,生的真是面若郎君,器宇轩昂,若我能做得了他的女人,哪怕甘居妾氏死也愿意。”
“呵呵,我看你就是真想作死,痴人说梦,且不说这沐公子为人握瑾怀瑜,就算哪日来得武陵春偷腥,也轮不到你伺候,再说,你可知今日沐公子迎娶的是谁?……
“谁?”
“迎娶的可是当今皇太后的掌上明珠,永乐公主,素闻永乐公主飞扬跋扈,心小善妒,你若三生有幸为得沐公子怀中人,那接下来就是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皇太后……又是皇太后,我心下隐隐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皇太后疑心顿起,抄我家之人是她的侄儿,抢我未婚夫之人是她的女儿,难道这一切仅仅是凑巧而已。
窗户锣鼓的喧闹声渐渐远去,然而我的心思并未平静,反而烦躁了起来。于是吩咐语冬取安神茶来,此刻,倦意浓浓,只想沉沉睡一觉。
几日后的傍晚,杜媚娘告知我,穆爷今夜会来,让我好生准备着。
我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鬓发如云的青丝,姣好的面容肤若凝脂,低垂着眼眸拨着妆奁中的发饰,分别挑了两只凤头钗和如意钗,簪在发间,忽然想起他喜欢梅花,于是换了只并蒂青梅钗头,左右审视着镜中的自己,心头突然想起那句闺怨的词: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峨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应……
曾今何时,我竟变得这般心境,女为悦己者人,我忽然发现心底里竟微微盼望着他来,以至于我如此用心装扮自己,想到这里,我突然为自己心中那股下贱感到恼火,“啪”的一声,拔掉头上的青梅钗扔在妆台上,又随手捡了一只平日用的素簪子随手别上。
如同往日般,我按时推门而入,房内,灯火晕黄袅袅,却空无一人。
桌案上摆放着精致的筵席。
我寻位坐下,等了一炷香的功夫,饭菜已凉透,人依旧未来。
白瓷青梅酒壶在晕黄灯火的晕染下,似披上一层金黄的袈裟,我抬手替自己斟了满满一杯梨花白,空腹缓缓喝尽,直至酒过五巡后,微熏的醉意席卷着睡意袭来,我脑仁不支地扑在桌案上,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也不知为了多久,听见门轻轻地被推开,他的脚步有些凌乱地朝我走来。
见我睡意正酣,于是拦腰将我打横抱起,轻轻放在软榻之上,这次,他并未离去,而是紧紧拥着我在怀中,生怕我凭空消失了般。
他粗重浓烈的呼吸扑在我的脖根处,我被熏的清醒了些,却不敢睁开眼睛直视他此时的目光,只得佯装假睡。酒意让我原本燥热的身体变得发烫,脸颊如烤熟了般,我想动弹翻身,他却双臂如铁钳般将我拢的更紧,我只好一动不动地继续装睡。
不知不觉,我们都沉沉地睡了过去。
夜半里,穆重华突然一身凄惨的惊呼“娘!……”
我顿时被惊醒的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