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魏譞踏入新房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晌午了。他一推开门就见那个女子负手立在窗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神情专注,甚至于他进了门那个女子都不曾有半点儿反应。
良久,云彻转过身去看着魏譞,浅笑盈盈。精致的妆容还有那件宝石蓝的衣裙,如同人间仙境般的雪景梅花图,趁着那个女子犹如天女下凡一般,美得不似凡人。
魏譞原本平静无波的面容瞬间一滞,平静的内心终于掀起了波涛海浪。原来,这些年他从未认真看过女子的样貌,原来这些年他从未真正见过她的内心,原来这些年女子都不曾对她真正敞开过心扉吗?这样的念头一下子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瞬间就慌了,强自镇定下来,却怎么也无法直视女子的眸子。
两个人相对无言,良久,云彻才开口道:“难道魏太子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魏譞见她那镇定的样子,强压下心头的情愫,眯了眯眸子,为什么这一刻云彻还可以这样镇定?难道她都知道了吗?不可能的,若是都知道了怎么可能这样镇定呢?
“你,都知道了什么?”魏譞冷着声音问道。
云彻微微一笑,移开了眸子,神情淡然,“大概可能发生的都猜到了吧,只是需要一个确认而已。”最坏的结果无非便是魏譞已经对梁家下了手,自己的生命也要到此结束了吧?可是,梁家不是那么容易动的,梁家的人怎么可能会束手就擒呢?只要是梁家没事,那么她也就放心了。
面对云彻的冷静和淡然,魏譞心头反而没有了底,思虑了半天,方才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瓶子,倒在了茶壶里,然后倒了一杯茶,端着向云彻走了过去。
云彻冷眼看着魏譞的动作,心下了然。果然是已经对梁家动了手,这就代表着她的死期到了吧?
“梁家趁机企图谋反,你已经嫁入皇家,若是你肯自愿脱离梁家的话,我还可以饶你一命。”魏譞冷声道。
“饶我一命?”云彻笑得凄凉,都笑出了眼泪来,“魏太子,你这是劝降呢,还是威胁?”
“有什么区别吗?只要结果一样,什么手段又有什么关系呢?”魏譞眯着眼睛说道。
云彻微微颔首,果然是与魏帝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亲,一模一样。
云彻不欲再与她多说,伸手便要去取那酒。魏譞竟是往后一缩,冷了眉目,问道:“你可是想好了?若是这一杯酒下去,那可是回天乏术了。”
云彻轻笑,骂道:“若是魏太子怜我,那么就不会有今日了,不是吗?时至今日又来说这些话,难道都不觉得可笑吗?”
魏譞没有再多说什么,看着云彻将那杯毒酒一饮而下,猛地摔到了地上,一片粉碎。
“魏太子,梁澈有一句话,不得不问。”云彻抬起眸子,直直地看到魏譞的眼中,一字一顿地道,“魏太子,可是真心喜欢过我?”
魏譞立马眯了眉目,彻底冷下了声音,道:“你认为,一个猎人会喜欢上自己的猎物吗?”
“呵——”云彻蓦然勾唇浅笑,那笑意凉薄又无情,“我知道了。”
“来人——”魏譞唤了一声,立马便有侍卫冲进来,整齐地排在房间里,等候命令。
“把太子妃压下去,关入府内的地牢里。”魏譞厉声说道,再也没有多看云彻一眼,径自出了房间。
云彻被押着,心下却是松了一口气,自己被关入太子府的牢中,那是不是说明梁家其他人都没有事呢?
三日,云彻整整被关了三日,身上的毒一直没有毒发。她知道这种毒,若是没有丝毫内力的人必定会三日之内肠穿肚烂而亡;若是内力不够,那么也不过是多活上几日罢了;若然内力够强,那么百日之内必定内力散尽,筋脉俱损,再也无法修炼内力了;但是若然百日之内动用内力的话,必定会比钱两种死法更惨。看来魏譞是从来都没有信任过她啊!就是死,也要拿这种方式试探她。
真是太好笑了!她的人生难道就是这样悲哀吗?
当天,便有人劫了太子府的地牢,将云彻救走了。这些人正是秋水门的人,是娘亲要救她吗?云彻在这一刻欣喜若狂,原来娘亲还是爱着她的,这……简直就是做梦都不可能梦到的好事啊!她怎能够不高兴呢?
但是,秋水门却暴露了,在九牧的根基几乎让魏譞连根拔起。云彻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猜错了,或许这也是魏譞的目的之一吧?原来,还一直忌惮着云倾吗?
云彻想要找到云倾还有其他的梁家的人,可是疲于奔命的日子没有让她有半分喘息。直到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她成亲那日,梁家的酒席中被人下了毒,梁家的人全部中了毒。是魏譞带兵抓的人,梁家在座的人一个都没有能够逃得过的。她没有想到,那些人中竟然还有她的亲亲——云倾。云倾能够来参加她的婚礼那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可是偏偏她去了。
再到后来,梁王爷曾经有过一次逃命的机会,就是她逃走的哪一日。可是梁王爷却怎么也不肯走,谋逆的罪名他绝对不能够承认,他对于九牧的忠诚是绝对不允许有半点儿污点的,所以他要以死明志。于是不论是梁延秋、梁正秋还是云倾,任何一个人都没有离开,他们就那么慷慨赴死了。
死了?云彻的大脑瞬间空白,那是个什么概念呢?什么叫做“都死了”?什么又是死呢?
她木然地想着,可是却想不出一个答案来。她看过很多书,可是现在却找不到任何一个词为这个字下定义。什么叫做死呢?
不论是简良、明轩抑或是离天,看着这样的云彻心中多有不忍。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去劝慰,因为他们看到的云彻的样子好像她并不能接受这个说法。他们怕自己说得不好或是怎样,会让她直接奔溃掉的。
不知过了多久,云彻出奇地平静了下来,问道:“难道他们就没有给我留下什么话吗?”
“有,不过……”简良有些犹豫,与明轩还有离天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说。
“说吧……”如今什么消息还能比这个现实更加可怕的呢?所以,无论他们说什么她都可以接受了。
“门主让我们传话给少主……门主说……门主说……”简良支支吾吾了半天仍旧没有说出什么来。
云彻抬起眸子,迷茫地看着简良。但是那眸子好似没有焦距,像是在看简良,又好像是在看着不知名的远处,就那么木然地看着。
简良更是说不下去了,将离天推到了云彻的面前。
“门主说……门主说她真的后悔生下了你,真的后悔将你带到梁家,给梁家带来了灭顶之灾!这一切的一切起源在你,所以就由你负责解决。若是梁郁宁跟梁溪再出事的话,那么她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还有另外两个梁家的子孙,都交给你了,要你好自为之!”离天一口气说完,再看云彻时,云彻已经面色惨白,当即吐了一口血,直接晕了过去。
良久,云彻方才醒来,整个人都像是傻了一样,双眼呆滞无神。众人都担心得不得了,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去伦跟她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无论给她吃什么她都吃不进去,好似一具行尸走肉。
三个月后,魏譞得到消息:云彻逃到狼族后山,被逼走投无路而投崖自杀。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魏譞正在书房中看画,那是一纸梅花,梅花树下一个抚琴的女子,飘渺欲仙。而另外一幅就是那个女子一袭宝蓝色衣裙立在窗前,衣领、袖口、裙摆都是梅花与学混杂在一起,分不清到底哪里是花,哪里是雪,只觉得那个女子超尘脱俗,不食人间烟火。
听着面前男子的禀告,魏譞抚摸着画的手一顿,继而便摆了摆手,让那人出去了。
看着那女子浅笑嫣然的脸,那笑容刺着他的眼睛,扎得他心疼。他试图将手覆上那画,可是面前的纸却好似生出了无数看不见的小刺,他怎么也放不下去。最后微微将手收了回来,喃喃一句:“死了……吗?”
他所知道的的那个女子,小小的年纪便拥有一身超绝的武功,内力强劲,而且才华横溢,性子又淡然,好似无坚不摧一样,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得住她。可是,现在……死了……吗?
死,又是一个怎样的概念呢?他忽然有些不懂了,她应该无论如何都会活下来的啊!这个时候,难道不是想要报仇吗?就是被抓住了也无妨啊——只要有活下来的机会。可是,跳崖了吗?那是狼族的什么地方呢?圈养狼群的地方啊!她身中剧毒,又跌落悬崖,那么,没有活命的机会了吧?
是死了的吧?若非就真的超脱了人了。是死了的。
魏譞这样想着,猛地伸出手去,想要将那女子的笑容给撕碎,可是……手去停留在那画上,忍不住想要去抚摸。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原来他真的一点儿都不了解她啊!
“太子……”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魏譞脑中一阵恍惚,曾几何时,那个女子每每踏足这个书房,总是会微笑着叫上一声“靖宇”。再也不会有了吧?
抬起头颅,魏譞冲着女子微微一笑。招了招手,道:“过来——”
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魏譞纳的侧妃,吴大学士之女,吴月莲。吴月莲生得很是端庄妩媚,浑身上下都透着那么一股子成熟女人的味道。不像是云彻,骨子里都透着淡淡的梅花香。那个女子是清高骄傲的,就像是傲骨梅花一样,根本就不屑于取悦别人,即便他是她的未婚夫。
为了得到她的心,他可是费了不少心思的,在他以为成了的时候,那个女子却又突然改变了心意。最初的时候他都要以为那个女子这辈子都看不到他了!可是那又如何呢?最终他还不是得手了吗?而且那个女子就那么死心塌地地要嫁给他了。
只是,既然梁家那么宠溺那个女子,为什么不肯支持他了?他都已经是太子了,可是他们还是站在魏寰那边。他到底是哪里不如魏寰了?他能够当上太子可完全是凭借自己的势力跟手段。若是他还没有资格最终坐上那个位子的话,那么还有谁有这个资格呢?
所以,最终他还是决定毁了梁家。他得手了,计划了这么久,久到他都要以为他不会再实施了。可是最终他还是动手了,而且这样快,根本就没有回环的余地。他算是成功了吧?可是为什么心口却堵堵的,好似失了什么似得?
他也知道他只是一个人而已,既然是人,那么相处久了难免会动真感情的,况且还是个那样优秀的女子。只是那个女子不肯向他低头,所以他要毁了她。
毁了之前都不忘利用一番,那个女子是恨极了他的吧?可是那又怎样呢?
“咦,这个女子好漂亮,是太子中意的女子吗?”吴月莲看了一眼那画上的女子,惊叫一声打断了魏譞的思绪。
魏譞微微一笑,道:“莲儿不认识她吗?她可是本宫的太子妃啊!”
“梁澈?”吴月莲惊呼。她原本以为那定是一个极丑的女子,所以魏譞才会在娶梁澈之前先娶了她,哪里知道竟是个这样美的女子。她的美不在于容貌,而是那种气质,那是骨子里的东西,是其他人所学不到的。
魏譞点了点头,拿起一支笔递给吴月莲,笑道:“莲儿,替本太子毁了她的笑容。本太子不想要看到她的笑容,本太子要看她哭的样子!”
魏譞分明是笑着的,分明是温软的语气,可是却让吴月莲一阵脊背发寒,头皮都麻了起来。颤颤巍巍地从巫箫手中接过那支笔,确实久久画不下去。
那个女子就那样笑着,分明是温软的。可是不知是画的原因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吴月莲分明感到那个女子的眼底没有一丝笑意,那个女子的眸底是无尽的黑暗,浓郁到伸手不见五指,浓郁到好似能够抓在手中一样。好似她下了手,便会被吸进去,再也出不来了。
“乖,画下去。”魏譞轻轻拍着吴月莲的手臂,诱哄道。
吴月莲的手颤抖地更厉害了,咬了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落下了笔。可是在笔触上画面的那一瞬间,魏譞突然拍开了她的手,让她整个人都跌了出去。
魏譞拿起画来,看着那画上的女子眉间落下的一滴水墨。那清高淡然的女子依旧清浅地笑着,可是因为那眉间的一点墨迹,整个气质都改变了。画上的不再是他所熟悉的明明聪明绝顶却心思单纯的女子了,而成了一个机关算尽、不择手段的魔女,就那么对他笑着,分明妖娆,却也致命。
他好似看到了那个女子就这样笑着回来向他复仇,他忽然间大笑起来。
“来吧,来吧,就算是你来多少次……你始终是我的猎物,澈儿,一次就注定了一生。所以你不会就这样死去的吧?所以,我在这里等着你回来,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哈哈哈……”魏譞仰天大笑,那疯狂的模样好似见了血就停不下来的吸血鬼一样。
吴月莲窝在书房的角落里,看着那个疯狂的男子,心下除了害怕还是害怕。那哪里还是一个人啊!分明就是一个恶魔,一个吃人的恶魔!
后来,众所周知:己巳年三月初七,九牧太子魏譞以十里红妆迎娶梁延秋的长女梁澈为太子妃,梁延秋正是梁王梁杉的长子。
据说,梁澈先天不足,出生后便由梁杉的小女儿梁素秋带着遍访天下名医。十四岁方才回到梁王府。
但因其自小多病,故而显得年龄较小,且喜好清净深居简出,认识她的人并不多。
梁澈极为聪慧,而且才华横溢。偶然结识了太子魏譞,二人一见如故,互为倾心。
都道这是一段金玉良缘,却不想背后竟是一场赤裸裸的阴谋。
梁杉是九牧唯一的异性王爷,居功甚伟,德高望重。长子梁延秋十七岁便随父亲上了战场,多年来南征北战,战功赫赫;如今官拜镇西大将军,手握重兵;次子梁正秋二十五岁高中状元,一朝入朝为官,平步青云,官居一品丞相,权倾朝野;小女儿梁素秋终身未嫁,但武功卓绝,行迹莫测,无人知其深浅。
梁家第三辈亦个个是人中龙凤:梁澈暂且不说,梁延秋次子梁郁宁七岁便已出口成章,梁正秋独子梁溪十三岁已中举人。
梁家权势滔天,又正蒙圣宠,本是人人歆羡不想却包藏祸心。
梁家以梁澈为掩护,引诱太子意图蒙蔽皇室,欲在大婚当日倾覆锦都。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奸计最终被魏譞识破,除了梁溪与梁郁宁逃跑了之外其余人悉数被抓获,并在三日后尽数处斩。
九牧梁王梁杉因谋反被诛,太子魏譞深情重义赦免了梁澈的罪名,但是太子妃头衔被贬,降为侧妃。因其念及梁家的滔天大罪,故整日吃斋念佛,为家人赎罪,鲜少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