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显所说的宴会,乃是太医院与道医院名义上交流医术的一场宴会,说大自是一点不大,几乎见不到多少显贵之人。奇了怪了,既是这等无足轻重的宴会,那贺显何必要她一并去凑这个热闹呢?
她在镜前抬起手,嫌弃地看着又是绣花又是罩纱的大宽袖,撇歪了嘴。
“玉小姐,贺大人来了。”
她拖着沉重的身子推开门,不满地白了贺显一眼。
“走吧。”贺显柔情蜜意地笑着,向她伸出白净的手。
今夜贺显依旧是那一身月白华服,不过花纹更繁复了些,头冠的样式也稍有变化,不细看难以看出。但在印象之中,从前的贺显并非如此精致之人。她半陷沉思,自觉地牵住贺显的手,任贺显牵着她走,仿佛习以为常。
“贺大人到——”
她一抬眼,瞥见了数不清的含着怨念的眸眼,这才发觉自己被贺显引到了入宫选秀的秀女堆里。其中几个面颊上敷着药的小姐眼神更是恶毒,一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的模样。
她当真无辜得很,这些个小姐的伤可全是五公主下的狠手,与她何干?当真是应了欺软怕硬这句话,碰不得五公主与她的手下,便将怨气全撒在她一人身上。她看向贺显,眯眯眼里显而易见的疑惑。
贺显的侍从上前一步,高声道:“贺大人未婚妻已定,各位秀女明日便可回府!”
血亏,血亏,血本无归。她憋住笑,若无其事地低头看着自己刚被迫染的红指甲,不抬头也知晓射向她的目光有多热烈。五公主于她而言才是麻烦,这些个掀不起波澜的千金小姐,她才懒得理睬。
“贺大人这是何意思?我堂堂丞相之女可不是来宫中任人欺辱的!”
又来了个不怕死的。她稍稍抬眼,瞟见丞相千金那半张肿脸,没忍住鼻孔出气笑了一声。“丞相小姐的意思,是想向五公主讨回公道?”她饶有兴致地掺了一脚。
丞相千金正欲开口撒泼,看了眼她身边的贺显,又斯文斯文地闭了嘴。“丞相小姐既无此意,那莫非是想向贺大人讨要公道?”
贺显与她配合得极好,一句道罢致命地抱歉一笑,引得众痴女纷纷怜惜,在丞相千金身后窃窃私语。如此多的女眷,行事一有不慎,可是要被长舌妇传到万里之外的。
丞相千金似是被塞了一嘴巴苦黄连,面色难看得很。她可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毕竟上上世她入宫后,这丞相千金可没少欺压她,如今也不过是要她为自己的跋扈付出代价罢了。
离开是非之地,贺显讨好般小声问了她一句:“玉小姐可还满意?”
贺显这一出确实对了她的胃口,她实话实说:“我挺满意。”她斜了眸,话锋一转:“贺大人倒是好兴致领我来看戏,可别误了宴会的时辰。”
“不必忧心,晚宴上的戏,要玉小姐到了才会开场。”
至宴会,玉绊心当即明白了贺显话中之意。毕竟坐在何烨成身边的何烨星见了她,便作了饿虎扑食的势要冲上来,被何烨成强行抓住了臂膀,还对着亲兄长瞪眼。
“阿心!阿心我来了!”何烨星不罢休,向她努力招着手,令她想扭头就走装作不认得此人。
“何家二公子对玉小姐如此热情,玉小姐为何不过去一叙旧情呢?”
“贺大人不阻拦,有何不可?”她摊了摊手,一副毫无所谓的模样,上前去向何家二人行礼,“参见何大人。”
“阿心,你可安然无恙?待宴会结束,我便带你出宫。”
她闪身躲过何烨星伸来的手,面上挂着礼貌的冷笑。无恙就有鬼了,她可是被这家伙送进狼窝里了!
“何公子失言了,玉小姐已是贺某未婚之妻,如何会随何公子出宫?”
“不会说话就少说点”,她扯了下贺显的衣袖,深吸一口气平息心头无名怒火,谨慎开口道,“何公子,皇宫并非民女随意出入之地,望何公子今后谨言慎行。”言下之意,她被何烨星坑进宫里,如今是出不去了,希望何烨星别再惹出事端。
“你真打算嫁给贺显…贺大人?”
凤眼尾一颗晶莹的泪珠滚落,她浅浅叹了口气,伸指取下那滴泪,柔声道:“不必为我忧心,此事我自有打算。”她终究是对这小少年软了心肠,不忍直截了当地将他赶走。
“阿心,阿心。”唤声有些沙哑。
她好似在照顾一个孩童,无奈地应道:“阿心在。”
“何烨星此生,非玉绊心不娶!”
不论哪一世,这个少年都曾向她说过如此天真的话语。一世,两世,她听入耳却从未留心,这句承诺于她而言不过过眼浮云。
如晕染霞色的面庞一闪而过,清瞳间少年奔跑的身影渐行渐远。她停留在原地,眸眼微微失神,口中喃喃道:“我不需要承诺。”
“看来何公子对我的未婚妻用情至深”,耳畔传来贺显的轻笑,“可惜不及我半分。”
真当她是未婚妻了,自恋得可以。她垂眸盯着贺显的墨履片刻,在上边用力踩了一脚。
“玉小姐这可是对贺某爱的鞭策?”
她邪魅一笑,又补了一脚:“只有鞭策,没有爱。”
“阿心,你当真要入宫选秀?”
“这是爹的意思……我又能如何?”玉绊心托住一片飘零枯叶,垂目端详,一滴泪措不及防地落下。
何烨星站在玉绊心身后,手将触到少女肩头的一瞬,又缩回袖中。
“烨星,我累了,先回房歇息了。”枯叶从手中飘落,玉绊心疲惫地看了何烨星一眼,走入昏暗的屋中,自此陷入更深的黑暗。
阳光明艳的午日,玉绊心独自一人立在陌生的院落,铺满阳光的素净面庞上掺着浅淡的笑意。得以留在宫中,她一度以为,这便是解脱了。爹不会再打骂她,姨娘欺侮不得她,只是少了烨星陪着她,有些寂寞罢了。
“皇上驾到——”
她看向院门,蓦地露齿轻笑,如同一枝亭亭玉兰。
金冠黄袍的男子还未至她身前,便被匆忙走入院内的大宫女截走,戏未开场便已落幕。她闻见“颖妃”二字,一言不发地认了命数,只当今日还不到时候。皇上他……一定会再来的罢。
玉绊心不争不斗不抢,终究被所有人遗忘在宫中一隅。直到有一日,她见了那在传闻中被女子们夸上了云霄的大道医贺显,从此才陷入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