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密覆，落雪纷飞。

玉绊心跪拜于飞雪间，喉口处好似被人灌下一杯毒酒，切肤入骨之痛遍及全身。她睁了眼，又是熟悉的景。窗明几净，一声婉转的鸟啼越过窗槛落入耳中。她竟又回到了二六年岁。

重生于她，死过一次的她觉得欣喜，死过两次的她觉得还不如重新投胎。

她半梦半醒，脑海中的景象令她霎时间清醒。上度重生的记忆竟支零破碎，连濒死一幕都只余下饮毒酒的场面，与第一世临终的风雪重叠。

她觉得背后有点凉。重生缘由尚未查明，若这回她又死了，下度重生还会余下多少记忆？

她下了床，穿上少女颜色的粉嫩嫩衣裙，绾了两个丸子发髻，又簪了两朵小珠花，倒了杯水懒洋洋地坐着。这副打扮，最能装嫩装人畜无害。

不过片刻，方姨娘的丫鬟小菁便准时到了。她礼貌一笑，却并不看向门口，而是饮了一口水缓缓道：“小菁，马车备好了吗？”

玉绊心的父亲是个小有名气的药医，家中开着间大药铺，家境还算富裕。母亲于她六岁时离家而去，自此父亲性情大变，续娶了几房貌美的姨太，对她也是冷淡许多。

呵，男人。

“我们方姨娘早在等小姐了，小姐明知今日是去码头接老爷，怎地还如此磨蹭！”

“小菁，不可如此与小姐说话。”

她抬眸看向门外，着蓝裙的方姨娘从丫鬟小菁身后闪出来，一如既往假笑着扮白脸。近来受宠的姨娘果真是不一样的，一日不找她麻烦浑身不舒服似的。她回敬一笑，把方姨娘当路障似的绕过去：“走吧姨娘，不是晚了吗？”

京梁运河贯穿南北，每处码头上皆极为热闹，满是南来北往的行商旅客。玉绊心听见丫鬟沐儿隔着窗帘唤她，略揭开窗帘一角，斜睨窗外道：“怎么？”

“方……方姨娘问小姐，老爷的船……船还要好一会才到，这码头很热闹，小姐想不想下车走走？”

“去，怎么不去”，她答应得爽快，往窗外看，码头上有不少女眷也在等候，“难得出外一回，下车看看运河风景总是不错的。”她围上一面白纱，掀开车帘下了车。

方姨娘热情地凑上来挽住她的手：“码头上有个好去处，能将运河之景尽收眼底，姨娘领你去开开眼。”她笑笑不说话，任方姨娘扯着自己去那所谓的“好去处”。

“此处风景如何？”

“不错。”风景确实不错，能望见开阔的河面与两岸。上一世她在此处被方姨娘推落运河，她泅水上岸时方姨娘惊恐的眼神她至今都记得。毕竟在方姨娘记忆里里，她可是不会泅水的。

身子猛地一震，她屏住气息倒向流水，将落水之际竟有一群浅金色大鱼游拢，将她托在了河面上。她侧卧着，面颊触着凉水，一时傻了眼。未弄清这鱼的底细，她不敢乱动，试探着手压光滑的鱼身慢慢坐起，正看见一个穿着醒目的男子站在方姨娘身后，手一动把方姨娘推进了河里。

“好！”真是大快人心。她没忍住叫好，抬眼瞧见那男子在笑，好感度直线升高。

她乐呵呵地方姨娘连吃几口水的狼狈相，把自己的计划抛诸脑后。窃喜之余，她打量起那个男子，发觉他的穿着属实怪异。这男子身着红衣紫裤，头戴一顶绀色圆帽，面上画了两道月牙状紫痕，看着与常人格格不入。她看得入神，以至于男子开口时，都未反应过来那便是他的嗓音。

“上来，我不摇铃它们不会轻易乱动。”

幽冷的嗓音，仿佛寒风从树林深处吹出。她愣了下，才缓慢地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踩着鱼身走到岸上。一阵铃音响起，那群大鱼登时游到方姨娘身旁，托起半死不活地方姨娘抛到了岸上。方姨娘叫了一声，当即昏了过去。

“你……”她撇了撇嘴，男子已不见了踪影。这个从未出现于她记忆中的男子突然介入，不会坏了她的事吧？她端着下巴，目光落到方姨娘身上，皱起了眉头。她要没记错的话，方姨娘好像有三四个月的身孕了……

“喂！帮倒忙啊！”她气得跳起来，原地转了两圈在河边蹲了下来。这下可麻烦了，万一出了事，她可得不了好处。

河岸乌桕树后的男子邪里邪气地笑了，放在腰间的手暗暗摇了摇铃，河里的金鱼登时又聚拢到玉绊心面前，甩了她一脸的水花。

玉绊心对着河面翻了个白眼，故作镇定地站起身后撤一步。那个怪人铁定还在附近。怪了，她明明与那人素未谋面，他怎地要找她麻烦。莫不是她先前与人结了什么梁子又给忘了？不不不，十二岁的少女能与什么人结下梁子？

她想不出答案，强行舒了口气，记起晾在岸边的方姨娘。为防方姨娘当场去世，她耐着性子给方姨娘把了一脉，竟是脉象平稳，丁点事都没有。

可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