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二十三分。
长假前的最后一天上班时间,虽然大多数人的心早已五湖四海地绕地球乱飞,但身体还是得该干嘛干嘛,地铁早高峰依旧挤,挤得惨绝人寰,让人心浮气躁,公交早高峰依旧堵,堵得惨无人道,令人火从胆生。
相比之下,市局刑侦同僚就更惨了点,连“享受”这种拥堵的机会都没有,自从接到九二三灭门案之后,吃喝拉撒睡都泡在市局办公室里,估计再熬几天,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了,不少已婚已育的小伙伴接二连三地收到了来自家庭的控诉,焦头烂额地再三解释,说得分外紧迫,但关于案情重点是守口如瓶,分毫没有泄露,既然做警方家属,觉悟就要高一个等次,听到这么说,便不再纠结,简短问候几句,嘱咐几句就放他们继续工作,挂断电话的已婚狗不由得叹口气,他们急需星星来点亮回家的路。
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就在长假的最后一天,他们迎来了胜利的曙光,只要写完案情报告、整理好卷宗、上交到检察院,他们就可以提前享受长假的欢欣愉悦,想到这里,连敲键盘的声音都悦耳多了。
“我回来了!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么?”隋晨顶着层层包裹的脑袋和包成熊掌的爪子笑容灿烂地回到了市局刑侦队。
办公室的老油条们一看这天真无邪的娃,不由得叹口气,还是年轻缺乏历练,不懂职场的歪门邪道,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借伤休假享受美好假期么?你再看看你这狗熊模样,是能拿枪还是能提刀,恐怕连鼠标点起来都费劲。
没等老油条们给他倾囊相授官场经验,队长办公室的门大开,楚云深冷着脸走出来,“隋晨,来办公室。”
小隋当即立正,字正腔圆地回答:“是!”
老油条们顿悟,这货是专门来挨骂的。
隋晨是整个刑侦队年纪最小的小朋友,只因为当年偶然机遇在茫茫人海中多看了公安大学风云人物欧译一眼,就再也没有忘记欧队的绝美容颜,凭借着这份膜拜与倾慕,隋晨一路保持高昂的劲头,以实践、理论均名列前茅的成绩轰轰烈烈地闯进了绿港市局,他不求能一跃成为欧译的得力助手,但哪怕能远远地看一眼人生楷模也了无遗憾,只是万万没想到,他不仅无法并肩同行,连望其项背的背也无法再看到,欧译牺牲了,他阴差阳错地被楚云深看上,将错就错地成为了楚队的手下,一直到现在。
这两年多的锤炼,隋小朋友的学生气质依旧浓郁,天真烂漫,做事鸡血,他的至理名言让一众同僚心惊胆战——把每天都当成最后一天过活,因为不知道啥时候就挂了。
小隋轻轻地关上办公室门,等待楚云深下达命令。
楚云深利用难得的几分钟空闲时间稍稍打理了下自己,换了套干净的衣服,洗了把脸刮干净胡子,整个人精神焕发,焕发的楚队坐在椅子上,问道:“隋晨,你跟我多久了?”
“654天!”小隋不假思索地回答。
楚云深更加头疼了,都六百多天了,还是这副做事不过大脑的样子,他是该责备自己无能,还是责怪小隋天资有限,“654天,你记得倒是清楚。”
这很明显的话里有话,隋晨默然不语。
“如果你是陆远修的手下,每天喝喝茶整整档案,你是现在这副心性我很高兴,”楚云深低沉着声音说着,然而猝不及防的话锋一转,“但是,你所在的是刑侦外勤,这份工作不仅需要你保有热情,更多的是要用脑子,”话音越来越大,楚云深有意压了下分贝,“操,真特么的该死,你跟了我六百多天,居然认为只要有热情就能干好工作。”
一盆冷水浇下,把隋晨脑袋上经久不息的小火苗浇了个稀巴烂,隋小朋友尴尬地站在那里,这年头做事积极也是错了么?
楚云深松口气,继续说:“隋晨,做事积极、能者多劳是好事,但无能者多劳,你坑的就不只是你自己,还有整个队伍。把每天都当成最后一天过,你是癌症晚期还是鼠疫无法治愈,活不了在这里蹭什么医保!你没事在这里跟我玩深沉啊!”
“……”隋晨眼观鼻,鼻观心,默然不语。
楚云深质问道:“今天围捕行动,是不是要求所有人撤退?”
“但是……”隋晨想插句嘴,他当时看到疑犯逃跑,如果让他坐视不理,他宁愿扒掉自己身上的衣服走人。
“我问你是不是命令所有人撤退!”楚云深一嗓子吼出来,办公室外的同事一个机灵,噤若寒蝉,连翻资料的动作都轻了几分。
隋晨被吼得哆嗦了下,蔫蔫地回答:“是。”
楚云深接着问:“你为什么要一意孤行。”
“我……我是……不想让疑犯逃跑……”隋晨垂下眼睛,立刻认错,“队长,我错了,我下次会注意的,对不起。”
尽管隋小朋友不认为自己在当时所做的选择有错,但当下局势,还是低头认错为上策。
楚云深漆黑的眸子闪了下,气氛诡异地静了下来,“我宁可他逃跑,再去追几天几夜,也不想看到你们出事。”声音轻缓且哀伤,“你们每个人都是父母养大,学校教育,然后送到我这里来的,是保证市民安全,维护社会秩序,不是让你们来做绿港蜘蛛侠,无谓的牺牲,我不稀罕,个人英雄主义,我不需要,我不管你现在在想什么,服不服,总之你给我记住,你人生的最后一天还有几十年才会到,收起这些中二病操蛋想法认真做事。”
楚队的人设真是飘忽得让人不安啊!
隋晨猛地抬头看向楚云深,这一刻,内心百感交集,他有种错觉,他似乎看到了楚队冷漠眸底深处的悲伤与遗憾。
是他的擅自行动勾起楚队不愿回忆的过往么?
隋晨动动嘴,刚想再说点道歉的话,楚云深摆摆手,“回去吧,回家休息。”
隋小朋友蔫了吧唧地从办公室出来,正准备执行楚队回家休养的命令,姜局带着煞气推门而来,齐整的制服已经被洗得发了白,神色凝重,本就紧绷的满布皱纹的脸黑下来比鼎鼎有名的黑脸楚队还要暗三个色度,刑侦队众人心有戚戚,这是又出什么事了?
“陆远修呢?”出人意料,姜局一开口就找“背景板”。
深知楚陆二人芥蒂的姜局这些年找人做事找的是楚云深,找人发火找的还是楚云深,这破天荒的头一遭开口找陆远修,只是真不巧,那个按时上班,到点打卡的陆队今天偏偏加班出门做事去了。
有人颤巍巍地回答道:“那个,姜局,陆队去检察院了。”
姜局一口老血憋在胸口,想到刚才上面在电话里的那一通劈头盖脸的国骂,那嘹亮的声音,简直像是要连北极的北极熊、南极的企鹅都通知到位,姜局心里明白,骂的不是他,他都这么大年纪了,家里堆的功勋章都能按斤卖,谁敢太岁头上动土,不过他更明白的是,这种事放在哪个领导身上都难以承受,不说别的,但就社会影响,就够喝上几桶工业酒精。
半个小时前,姜局来市局的路上,手机接二连三地跳出各大媒体的头版,无一例外都是圣港大学女学生跳湖死亡一事,再详细看一下报道,真是详尽无比,不知道还以为是市局已经破案,这是召开新闻发布会。
网络是登载的死者照片高清近景无杂质,这是拥有怎样高超的摄影技术才会拍得如此清晰,恐怕连市局的检验中心都要甘拜下风。罗伯特·卡帕说过,如果你的照片拍得不够好,那是因为你靠得不够近。网络上的照片,无论是死者照还是周边环境照都无比清晰,想来靠得够近。再一看发布时间,八点整,这个时间真是让人心肝脾肺肾挨个疼一圈。
“姜局,圣港大学女学生溺死的案子,我收到消息了,我来处理,”楚云深夹克挂身,随手一指,点了几个小伙子,“赵副儿已经先行过去了,你们几个跟上,速度!隋晨——”
被点到名的隋晨登时抬头,双眼发光,胸中雀跃,“在,老大!”
“伤没事的话就加个班,通知法医、痕检去现场,学校的案子未必复杂,不想耽误假期就动作麻利点!”楚云深给了姜局一个冷戚戚的“包在我身上”的眼神。
伤的确没事,有活干也是蛮欢欣鼓舞,只是……隋晨挠挠头,尴尴尬尬地开口,“法医室人手不够,都在忙九二三案……”
“给苏法医打电话,让她直接去现场,需要的工具你给她带过去。”
隋晨压住那句“苏法医在养病”,简短又迅速地回答道:“是!”
楚云深穿好衣服,装模做样的跟姜局打了个招呼,“姜局,我先走了。”
“你先等等,”姜局戳了戳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楚云深一脸的“你还有何要求”看向他,姜局松口气,“学校的案子可能不复杂,但你要注意社会影响。现在还没确定是自杀还是谋杀,网上就传得沸沸扬扬,你注意点。”
姜局的提示他懂,在这个万物复苏的时间点,能如此迅速占据各大网站头版头条,如果说幕后没有推手,当他是傻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