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很冷很冷,我身上穿着老式的棉袄,像是一个小胖墩一样坐在板凳上,跟我并排做的人,不是抽旱烟就是拉闲话,更多的人,是双手揣怀里,不停的吐出哈气,让自己双手暖和一点。
我脚下穿着很老旧的牛皮鞋,俗话就是大头鞋,很耐穿,也很暖和,穿了两年冬天都穿不坏,因此我爸也不给我买新的,只能一直凑活着。
一旁抽着旱烟的脸色发黑的老伯,名叫张满河,比我爸辈分大得多,我得叫他大爷爷!
他脸色蜡黄,头上戴着张开耳朵的兔子帽,咧嘴大嘴岔冲我笑笑,一嘴牙也不剩下几个了,他随手将烟袋锅子递给我,让我也品尝一番。
我当时鬼使神差的嘬了一口,那股呛人刺鼻的烟叶味道,把我呛的不停咳嗽,只打喷嚏,眼泪都止不住的往下流。
“你小子可以,有没有耍朋友啊?”
他总是这般跟我说笑,他说跟我这个年纪的时候,连媳妇都娶过门了,估计造娃计划都已经开始了。
我羞涩的低下头,也不搭理他,就看着我的大头鞋,闷不做声。
就在众人说笑之中,屋中的已经躁乱成一团,我好奇的趴着窗户张望,却被张满江一把抱了下来,他一脸胡茬子,特别扎人,让我十分膈应。
他告诫我,屋中的东西小孩子不能看,会招东西。
我半信半疑的坐在小凳子上,却见张国仁拎着一个木桶从屋内走出,木桶里面是浑浊不堪的污水,天色太暗,再加上屋子里面只有一盏微微发黄的电灯泡照明,我自然是看不清里面东西。
路过我身边的时候,却能闻到从桶里面散发出来的恶臭味,跟我在屋子里面闻到的奇怪味道,简直一模一样!
我不由的站起来,好奇的问着我三叔:“叔,桶里面是啥子?”
三叔脸色阴沉,告诉我,小孩子不该知道的别问!
我碰了一鼻子的灰,但也忍不住心中好奇,桶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趁着我三叔进屋的空当,我假意替他开门,悄无声息的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子。
我想要进小屋子一探究竟,结果我一扭头,却看到柜子上面的酥饼,一时没忍住,偷偷叼走了一块塞进裤兜里面,一点一点的碾着酥饼面放在嘴里品尝。
小屋子里面声音无比嘈杂,能听见人语交谈,有人低头咳嗽,还有人在噼里啪啦的念咒!
我当时年纪小,眼神灵光,耳朵好使,竖起耳朵倾听里面动静。
当我聚精会神倾听的时候,那些杂乱的声音好像被我屏蔽掉了,完全听不到,唯独能听见的,是那低沉的咒语念动的声音,还有一阵窃窃私语的话,在我耳畔挥之不去!
那说话的人我不太清楚,但我知道,绝对不是屋子里面的人能发出来的,因为那声音无比尖锐,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小屋中此时都是男人,张家的女眷家属都呆在另一个屋子里面急得跺脚,女人属阴,害怕因为这些事情招惹上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所以躲着不敢出面,只能焦急的等待消息。
那这声音从何而来呢?
我好奇的伸长脖子,从客厅临近小屋的窗户边上徘徊,趁人不注意,伸手沾了点唾沫,轻而易举将宣纸粘合的窗户纸轻松捅破,然后整个人趴在窟窿眼往里面瞧。
却见刚才那一身灰白道袍的中年男人手中捏着黄纸符,伸手按在三爷爷的脑袋上,另一只手停在嘴唇边上,双指横竖,嘴中呢喃念动咒语。
我微微侧过身子,好奇的向三爷爷的脸上看去,却发现他脸色阴晴不定,在红白黄三色之间不停变换,和那京剧变脸如出一辙!
三爷爷的表情无比痛苦,全身肌肤都已经变得皱巴巴的,像是一张张用力捏合的饺子皮,挤成一团,特别吓人。
之前吓了我一跳的血红眼睛,此时正在不停的往外流淌血水,我三叔张国仁拎着桶在一旁接着,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那桶里面的东西,是这么来的!
就在我心中惊讶的时候,那细心念叨的女声在我耳畔骤然响起!
就在我的身边某处,而且距离我非常近,就好像贴在我的耳朵上一样!
我连忙透过窟窿眼使劲的往里面看,我当时眼睛瞪得老大,足足几分钟都不带眨眼的,目不转睛的看着,现在回想起来,我都有点佩服我自己了。
随着我的眼神慢慢转移,一道红色的丝绸衣裳幽然出现在我的眼前。
那红衣很鲜艳,跟火一样红艳,我顺着着红色衣裳上下打量,却看到一位美艳少女,正低头伸出白嫩的手掌,用力掐着我三爷爷的脖颈,致使我三爷爷浑身抽搐,脸色变来变去,原来都是着女人干的!
她嘴中好像念叨着什么,却怎么也听不清楚,我只能慢慢靠近,再靠近!
随着耳朵中的声音越发清晰,那女人声音凄厉的说道:“竟然坏我好事,你给我死!”
我的表情变得无比难看,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像她这么好看的女人,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
我很年少,总以为好看的姐姐都是好人,见到如此一幕,让我小小的心灵遭受了重大打击!
她拼命的掐着三爷爷的脖颈不肯松开,站在我三爷爷面前的中年道士还在不停的念着咒语,让我三爷爷始终有口气能呼吸上来,不至于立马死去!
但这种情况维持了小一会,中年道士率先体力不支败下阵来。
他脸色有些急迫,让一旁看热闹的我爸出去杀一只大公鸡,端来一碗鸡血,不然他可能制服不了我三爷爷体内的东西!
我爸爸急色匆匆的走到院子里面,拎起菜刀进了鸡窝,一阵翻腾之后,拉扯着一直六七斤重的红冠子花色脖颈的大公鸡走了出来,非常干脆利落一刀把鸡头剁掉,我爸眼疾手快撕扯鸡腿,拉着翅膀,将鸡血流进了瓷碗里面。
顾不上那来回扑腾的公鸡,扔在院子里面就进了屋子。
外面等候消息的人,一看我爸提刀都杀公鸡,取鸡血了,便知道屋子里面可能是出大事了,一时间全都坐不住了,往屋子里面挤呀挤,声音无比杂乱。
我看着我爸颤颤巍巍的端着鸡血走来,路过我身边还瞪了我一眼,让我出去,我才不搭理他呢,调个头把他无视掉了,继续偷看。
我爸端着一碗鸡血递到中年道士面前,立马含在口中,噗的一声,喷溅三爷爷床上到处都是。
就是这一下子,把张莽吓坏了,那红衣少女再触碰鸡血的一瞬间,便冒出滚滚浓烟,好似要蒸发了一般,弄得屋子里面乌烟瘴气,众人咳嗽连连。
只有我瞪大眼睛看着那红衣女子轻而易举的穿墙而出,径直的从我身边经过,她的脸好似毁容了一般,露出一大片鲜红的血肉,眼睛,下巴,身体四处都是腐烂的,还往外冒着蛆虫,吓得我连忙闭上眼睛,后来不知道那红衣女人去了哪里。
小屋里面的中年道士跌坐在地上,嘴唇边上的鸡血都来不及擦,依靠着墙大口地喘着粗气,众人大气都不敢喘。
我三爷爷此时已经是风中残灯,面色铁青,是有气出没气进,估计离死不远了。
这一通折腾,众人看热闹的人全都夸赞中年男人道法高超,法术高强,是个人厉害的道士。
但他脸色愈发凝重,好像察觉到有大事发生一般。
他看着我三叔张国仁,让他取来我三爷爷的生辰八字,写在一张红纸上,环视一周,说要找来一把稻草,有急用。
我爸看着我在屋子里面乱窜,再加上这种事情不适合我在场呆着,就让我出门去菜园子取稻草去。
我看着我爸犀利的眼神,我知道拒绝他的后果,可能是回家遭受一顿毒打,然后批评教育,毕竟今天已经三番五次惹到了他,不用皮带,扫把,我觉得都不可能!
我只能乖乖点头答应,自顾低着头出了大门。
已经是后半夜了,凉风习习,月亮藏在灰雾蒙蒙的云层中,微微能看到面前的路。
自从我看到屋子里面的事情之后,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想赶紧去拿稻草,然后飞速的跑回来,只觉得人越多的地方,越安全!
我心里面是这么想的,但一出大门,我是彻底慌了神,我三叔家的菜园子不在他家门口,而是在最右边的山坡上。
一想到要去那个山坡,我顿时有些害怕,因为那边距离不远处就是坟圈子。
好多人死了都埋在哪里,我还因为这些人打过牙祭呢。
我想要回头去搬救兵,但一想到我爸爸那张讽刺人的嘴脸,我顿时否决掉了,这么多人在场,劈头盖脸被骂一顿,以后我是没脸见人了。
我皱着眉头徘徊在门口,最后还是迈出了坚决的步伐,准备自己一个人去。
随着我步伐逐渐加快,朝着山坡狂奔猛冲,一路上那呼啸的风,在我耳畔飞速划过,轰隆隆的风声,让我胆战心惊,自己也开始在心里面开始装神弄鬼起来,身后会不会有鬼抓我啊,会不会出现山里面的妖精啊...
我当时害怕极了,也不敢回头看,只能憋着一口气,我不带停歇的冲到山坡顶上,险些因为棒扎子(玉米杆残留在土里的一截根部土块 )摔倒在地上。
等我到了菜园子门口,便瞥见最山坳的一片坟圈子,好像有什么白色东西在随风飘荡,任意东西!
吓得我我赶紧将脸对着自己来时候的路,双手压在腿上,疯狂的喘着粗气,额头往下开始滴答汗珠,自己告诉自己,这世界上根本没有鬼,张莽,你上过学,你懂科学...
在自己的心里安慰之下,果然好多了,不仅心里变得不那么惊恐了,就连眼睛都变得不那么模糊了,清晰的看到一队人马披麻戴孝,手里拿着白幡,他们身体无比僵硬一扭一扭的,默默的从大门走进了三爷爷的家!
我看得目瞪口呆,难道是请了唱大戏的?不行,我得赶紧回去看戏!
在我家的小山村里面,一般家中有人去世,都会请人敲锣打鼓唱大戏的,所以这种阵仗只有这一种可能。
唱大戏可热闹得多,一般多为言派名戏《卧龙吊孝》,精彩程度不亚于看连环画 !
我可不想错过任何精彩的情节,急忙打开木栅栏,进去抱了一把稻草撒丫子就往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