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又望向我:“你半晌没说话,可是觉得姐姐我无情无意了。连这等孩子都不放过,如同那暮少泽所说,是黑了心肠的?”
我抬头直视着苏宛凝牵起她的手:“苏姐心善,我只有感慨佩服,何来黑心肠一说?”
苏宛凝有片刻的失神:“我将这幼女推入了火窟,你还道我心善。本是良民,现如今却成了风尘中人,我可不是害了她。”说着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牡丹真国色,又岂非平常人家能护得住?”
苏宛凝微微动容:“你,你竟看明白了···”
“这小孩身量未足,五官也还未长开,却已可窥见柳腰莲脸,日后定是个万家公子求的翘楚。若父母未亡,家中还有得殷实家产,倒还好说,偏生无父无母,还摊上那么个舅母,想必,等大了,谁肯护她,那狠心的舅母不火上浇油便已是万幸。且看今日那丫头身上伤痕交错,便能想到她寄人篱下的日子是如何触目惊心了。”
苏宛凝笑意微收,脸上的神情却更加真切:“这个小丫头,长大后定是个祸国殃民的绝色,错不了。若指望她家中的舅母,这丫头的一生定是全无自己决定的余地了,倒不如我将她买进醉莺轩,以后跟着谁,就看她自己的本事了。倒不想你这个小丫头居然看懂了我的心思。”
我笑笑,正想着回些什么,房门却突然被打开。是暮少泽?一脸铁青,瞪着眼,似乎及其恼怒。
“我听春华说,你还给那个小丫头赐名了。”
“对,牡丹,这名儿可好听?”
暮少泽双唇紧抿,眉目不善:“这么小的姑娘,你也狠心下得了手。”
苏宛凝抚弄着手指鲜红的蔻丹,语调平缓:“又不是我强抢的民女,是她自家舅母送来的。”
暮少泽眼中似乎燃起了熊熊烈火:“她送你便买,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我想开口调节气氛,为苏姐解释几句,却被苏宛凝的手按住,给了我一个柔和的笑容,之后又走近暮少泽,眼角嘴角都含着笑:“暮少泽,你觉得我良心被狗吃了,为何?”
暮少泽冷笑:“如此幼童,你也将她收入这淫秽之地,此为一;本是女子还开了这卖笑的醉莺轩,不知误了多少女子,此为二;想必你这种女子,是不知何为‘三从四德’的。自己不知廉耻,还误了其他女子,真是令人作呕。”
苏宛凝脸上的笑意未减,恍然大悟的说道:“如此说来,千错万错都是我苏宛凝一人之错了?暮少泽,你是哪家高门府邸的公子爷,还是乖乖回了府,要了银子,还我醉莺轩吧!”
暮少泽双目睁大了几分:“你,你怎么知道···”
苏宛凝听了这话,终于收了笑意,不知怎的,她这般不笑的模样才让我心安。先前那番眉语目笑反而让我看了心惊。
苏宛凝脸上无怒无喜,语气淡淡:“我干的便是迎来送往,揣测人心的活儿,连你的大致身份都看不出,我岂不是白干了。你们这些高门大户的公子爷,小姐姑娘,个个都是菩萨心肠,最是操心人间疾苦,总觉得这世上除了黑就是白,且不说旁的,只看看你们自己父亲,兄弟的后宅之中,有多少肮脏,这些肮脏,多数都是起于女人,源头呢,却实打实是你们男人做的好事,你说那些后院,莺莺燕燕,都是一个个鲜活无比,灿如春花的好女子,环肥燕瘦,各有各的风情,偏偏都围在一个男子身边,她们轻易不能出府,也不能有自己操心的活计,思来想去还能做什么呢,所有的心思都只能放在男人身上,本是清澈的心思也渐渐变得污浊,这能怪谁呢?”
暮少泽皱着眉打断:“你扯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苏宛凝眸色暗了几分:“这些怎么是没用的呢?人说祸起萧墙人不知,可不就是如此,这后宅之争,这青楼楚馆,这些明的暗的脂粉纠缠,始作俑者可不就是你们男子,男子薄情寡义,左拥右抱,世道如此,我有什么办法?与其苛责我这醉莺轩,倒不如管好你们自己的风流成性。再说方才的小丫头,身上的伤痕你也见了,虽是舅母,下手也是极重的,我不买了她,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醉莺轩买了她,放在我这,我还能多加照拂,你们这些贵门公子,自然不懂其中门道,你们只知我们是污浊不堪的,愈发衬托你们的品行高洁,我劝公子什么身份过什么日子,你的好心未必能成好事,甚者,会误事也是不得知的。”
说完这话,苏宛凝便起身离去,也未曾和我说一声,只是我不但看见了她平静的面容,也看见了她攢成的拳头,却不住在轻颤的双手。
我看着暮少泽站在门口,脸上褪了几分怒意,多了几分疑惑之色,我斟酌片刻:“暮公子恐怕是私自离家吧。”
暮少泽又是一惊:“你又如何知道?”
我暗自喟叹:“公子打抱不平是好事,只是这世事没有那般简单。纵然是眼见耳听也未必为实,公子还是切莫和家中长辈怄气,快快回府吧。”
暮少泽还是不依不饶的问着:“你是怎么知道我是私自离府的?”
“公子身无分文,却敢进富丽堂皇的醉莺轩,想必素日眼界是个高的,身上没酒钱,却宁愿在醉莺轩做小厮,想必是不愿问家中开口的,心性善良,却不通世事,想来衣食无忧,在家中颇受宠爱,如此三点,莫说苏姐能看出蹊跷,便是我,也是能窥视一二的。”
我轻轻俯身:“公子请自便,我先告辞了。”我绕过暮少泽出了屋子,轻轻掩上了房门。
走不过三四步,却隐约听见了暮少泽唤了一声“三叔”,摇摇头,未曾停驻,想必这两日做口脂也太劳累了。
想寻着苏姐道声告辞,却因对醉莺轩不熟悉,还是自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