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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索. 九,恋爱中的人像飞蛾扑火

从县里的“支左”工作队里来了个军人,召集宣传队员们开了个简单的会,先肯定大家这两个月的努力很有成绩,节目搞得不错;又号召大家要再接再励,把节目排演得精益求精;最后宣布说宣传队临时解散,因为县革委会的筹备工作尚需时日,一两个月之内不见得能有结果,大家先回去“抓革命,促生产”,以后听通知集合。

我爸爸回家对妈妈说,当时的情景,一石激起千层浪,姑娘小伙子们惊讶的沮丧的痛哭流涕的,什么表现都有。爸爸说,也难怪,宣传队就是一块磁石,彼此为了一个爱好吸引在一起,冷不丁地撕扯开,心里的那种空,那种疼,外人很难理解。

爸爸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甚至有了泪蒙蒙的意思,唇纹也悲哀地垂下来,显然地他很难受。

我妈把婴儿刚换下的一块尿布拍到他的手中:“拜托,振作点精神,把家里的事情多放一点在心里,你首先是一个父亲!”

爸爸手拎着那块湿漉漉的尿布,两眼望天地摇着头:“唉,壮志未酬身先死啊。”

我爸这人就是这样的,时不时地要掉个书袋。幸好妈妈习惯了,她不搭他的话茬。

我追上了正捏了一块肥皂头往河边走的爸爸,问他:“猫眼叔叔呢?”

“老郭啊--”爸爸叹口气,“他还能怎么样?”

“他会回南京吗?”

“当然不会。”爸爸对我眨眨眼睛:“他现在是恋爱中的人。”

我放了心。猫眼叔叔不走,预示着我还能继续听到他的《星星索》。

我主动申请帮他洗那块尿布。爸爸自然乐得放手。一个在县城里赫赫有名的编导,蹲在河边洗尿布总是不像话。那个码头上只有我和爸爸两个人,我蹲着,他站着,他一手叉着腰,用伟人们挥手指点江山的豪迈气势,指点我如何把尿布先过一遍水,涂上肥皂、搓揉几把之后,再过一遍水,直到无色无味。

如果在这样的夏天,蹲在水码头上,吹着凉爽的河风,半条胳膊浸到水中撩拨着水花,顺便洗涮一点东西,还是很不错的事。

那个去文化馆宣布坏消息的军人没有详细解释当时的形势。形势实际上很糟糕,县里的两大造反派组织为了在革委会里安排人员的问题,协商不成闹翻了脸,冲突又一次升级为武斗。其中的一派组织以工人居多,他们听说大城市的工人阶级为了“保卫胜利果实”已经把机枪大炮拉到街上了,心里就发痒,也要拿起武器给对方一个好看。可是青阳不是大城市,没有兵工厂,也没有像样的武器库。怎么解决呢?好办,不是都有一双勤劳的手吗?没有枪炮可以造出枪炮来啊!县里有现成的农机厂,农机厂既然可以造农机,必然能够造枪炮。这样,农机厂的工程师曹叔叔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外婆一直夸赞说,曹叔叔是我们那个院子里最手巧的人。这是自然的,别的不谈,看看他从前挂在厕所里的那个钢丝拧成的鸽子笼就知道了,鸽笼里那个喂水的装置巧设了机关,只需在笼子外面拉动一根绳子,送水口就会“啪”地一声打开,水盅平移180度,乖乖地送到你面前,你尽可以方便清洗,倒去污脏的残水,换上新鲜清水,然后再拉一次绳子,让水盅回到原位。从前我经常在厕所里看曹叔叔伺弄他的鸽子,每回看见他手指一动喂水口就自动打开时,我都佩服得五投体地。

据说曹叔叔是在造反派的严格督战中试造自动步枪。还真的被他弄成了。几百个造反派成员拥进农机厂,激动万分地等着看曹叔叔试枪。结果乐极生悲,没有开过枪的曹叔叔一不留神碰到了撞针,当时枪口刚好朝下,“叭”地一声炸响,烟雾腾起,曹叔叔“哎哟哎哟”地坐倒在地上,他的脚背被他自己造的枪打出一个血糊拉塌的洞。

曹叔叔后来对我爸爸说,他很庆幸伤的是自己,万一当时他枪口是抬着的,子弹打到了造反派的身上,那他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他不被当场打死,也会被送到牛棚里折磨死。

曹叔叔脚骨被打碎,送进医院做了四个小时的手术,最后那只脚被包扎成一段木乃伊,躺在担架上回了家。枪支到底造成了没有,他就不管了,他再一次躺在病床上当起了逍遥派。有一次他家里人给他打开纱布换药时,我凑过去偷看了一眼。真是可怕,那只脚连同那条腿肿成了紫红色,红得像是烂猪肝的那种令人作呕的颜色。我问曹叔叔疼不疼?他说当然疼,不过他可以逃避造枪了,这是大好事。他说,如果枪真的试造成功,大量生产,满城都有了杀人武器,那会是什么局面?

听他这么一说,我有点怀疑那一枪是不是他故意往自己脚上打的。不过我仅仅是自己想一想,没有去烦恼他。我估计问了他也不会说。这种事情,向来都是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

外婆每回起大早去菜场排队买了猪筒子骨回来煨汤,都会盛出一碗让我端去给曹叔叔喝。外婆的逻辑是吃什么补什么,脚骨断了,自然要吃猪骨头来补。

“你说他会不会早就料到有这一天?”外婆神神秘秘地跟我讨论。“他把那些鸽子统统送了人,一个都不肯留,当时我就奇怪他怎么舍得?原来他料到了有一天他会折胳膊断腿自顾不暇。这人真不简单。”这是外婆对他的结论。

外婆整天在家里呆着,她喜欢琢磨人。

爸爸有一天傍晚叫上了我,说要带我去散步。我对爸爸的青睐受宠若惊。我们一高一矮、一前一后地沿着河边走。爸爸不怎么跟我说话,倒是时不时地弯腰往河水里看,脸上还有一惊一乍的神情。我先以为河里有尸体什么的,爸爸走开后我接着探头看,却是风平浪静,水清见底。

后来爸爸干脆把我抛开到脑后去了,只顾着跟河边几个钓鱼摸虾的老头儿搭话,絮絮叨叨问这问那的,还从口袋里掏出烟,殷勤劝抽,火柴都划着了送到人面前。爸爸从前不抽烟的,什么时候染上这个坏毛病了呢?我盘算他跟妈妈之间为这事又要有一场战争了。

回家之后,爸爸花了两天时间,把几根竹子劈成细竹篾,编了又拆,拆了又编的,最终捣弄出几只虾篓子。他把它们系成一串拎在手里,得意洋洋道:“从明天开始,我要做一个快乐的渔夫,专事捕虾,保证你们天天吃到河鲜。”

原来他那天在河边指导我洗尿布,看到水中游来游去的带着鼓鼓一包籽的青虾,脑子里就有了这个念头。他带我散步不过是虚晃一枪,真实目的是揣上一包好烟去跟那些混在河边的老头们搭讪,请教捞鱼摸虾的决窍,顺便了解工具制作的流程。

外婆看了他做的那串虾篓,先有点不屑一顾,说比曹叔叔的手艺差远了去了,后来转念一想,还是给予了表扬:“难得有这份心,你就是捞个王八上来,也算是做老子的尽了责任。”

爸爸委屈地大叫:“你老人家说什么呀?何以见得我就捕不到虾子?你明天只管备好油、料酒、葱姜酱油糖,等着做油爆虾。”

外婆笑得泪花儿直闪:“还真不把自己当外行!”

那天晚饭时,妈妈一个劲儿开爸爸的玩笑,叫我们不要吃撑着,留下肚子明天吃油爆虾。又说,要是虾子太多,是晒成虾干呢,还是分给邻居省点事呢?还说,明天要不要让小米去请老郭?油爆籽虾他一定也爱吃。

爸爸闷头喝粥,不答她的话。从他脸上气呼呼的神色看,他是憋着劲儿要用事实反戈一击的。

第二天上午,爸爸正在家里琢磨如何把饵食做得色香味俱全时,文化馆的郝师傅找到我们家来了,说是县里有人找他,坐在馆里立等着见人。爸爸慌忙起身去洗了手,往短裤头外面套一件晃晃荡荡的人造棉的长裤,跟郝师傅出了门。

我很想接手爸爸的这些钓具,到河边弄回来几只活蹦乱跳的虾子。外婆喝止我:“别动!弄坏了东西,你爸爸回家又有说词了。”我只好规规矩矩坐在旁边,当义务看管员。

一直到中午爸爸才回家。他一眼看见我守着的虾篓和一堆糠皮,愣了一会儿,摆摆手说:“送你了小米,拿去玩吧。”

原来我爸爸因为编写了那台节目,被即将成立的县革委会的头头看上了,他要我爸爸牵头成立一个写作班子,任务就是批判“党内最大的工贼、叛徒、死不悔改的走资派”,兼带歌颂***的正确革命路线。我爸爸推脱说,恐怕不合适,他是学文学出身,纯理性的文章写不好。再说他也不是党员,不知道“党内最大的走资派”是谁。

那个穿军装的中年人阴沉着脸,居高临下地说:“这是你在政治上翻身的机会。”

这句话一说,我爸爸只觉得汗水“哗”地流了一身。他对妈妈解释:“你知道我当时想的是什么?我想,我要是不答应,我们这个家就要分崩离析了。”

妈妈一点儿没有责怪爸爸,她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傻瓜,这事你只能去做,还要尽力做得好。想想你的三个孩子吧,你要让他们顺顺利利长大。”

我不知道爸爸写文章跟我们长大有什么关系,但是有一点很明确:我很不愿意让憧憬了一整天的捕鱼捞虾的美妙生活成为泡影。我跑到爸爸面前提醒他:“你说过的,你从明天起做一个快乐的渔夫。”

爸爸蹲下来,把我的手抓起来贴到他胸口:“小米,知道不知道爸爸心里很郁闷?能不能摸得出来?”

我摇头。

他做出很失望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很懂事了,能够理解爸爸的苦衷呢。”

妈妈抗议:“别对孩子说那些太深奥的话!”

“我不会的。”爸爸申辩,“我只想告诉孩子,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够随心所愿。”

“够了,够了!”妈妈一再喝止。“你觉得我们家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午饭刚吃过,赵志刚一头大汗地冲到我家里来,没头没脑地问我:“看见她了吗?”

“谁?”

“那个女疯子。”

我有两天没上街了,不知道外面居然出了个女疯子。

“快走,你一定要去看看。”

“我还要写……”

“一定要去。我和齐小如打了赌,你要去做裁判。”

这个悬念让我兴奋起来,打赌怎么会打到疯子身上?

街上很热,太阳热辣辣的,人们都睡在敞开的大门洞里享受过堂风。狗儿哈啦哈啦地吐着舌头,两眼发直,喘气艰难。猫摊手摊脚地斜卧在荫凉处的青石板上,看见我们走过去,眼皮都不带撩一撩,懒惰得成了精。满街的大字报裸露在正午的阳光下,白花花的一片,如果认真去看,眼睛就会流泪,像刺进了无数根钢针。我注意到大字报上的黑体大字几乎是一致的:打倒党内最大的工贼、叛徒、走资派!这就是说,从明天起,我爸爸的任务就是按照这个内容,不断地写出新的大字报,直到把墙上的每个空隙填满?

赵卫星扯着我脚不停歇地走,经过十字街口,从县政府大院的围墙边绕过去,到了烟酒公司门前的小街。小街上也贴满了大字报,只不过时间久了点,墨迹被雨水冲涮得漫漶不清了,浆糊没刷到的地方,纸张一片片一条条地剥落,鼻涕一样地挂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小个子女人正在掂脚撕扯大字报,“哧啦”撕一片,“哧啦”又撕一片。她神情很专注,按照从左到右的顺序,但凡能够撕得下来的纸,一丁点都不放过。碰到粘贴很紧的,巴在石灰墙上的,她就拿指甲去抠,弄出刺啦刺啦让人牙齿发酸的声音。她这样抠纸片肯定不止一天了,因为她的十根手指都磨剩了半片指甲,暴露在外的指尖上的肉红肿溃烂,抓在墙上时,留下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齐小如和李志远远地站着,脖子伸得像天鹅一样长,心惊胆战地看着女疯子,随时准备着脚底抹油的架势。看见我和赵卫星赶到,齐小如长长地舒口气,不容我喘息地命令我:“快过去看看,她是不是程老师?”

我心里轰隆地一声响。疯子怎么可能是程老师?程老师教我们一年级的语文,把拼音字母读得像唱歌一样好听,程老师怎么会疯?

我被赵卫星和齐小如推着,万般不情愿地朝疯子走过去。她全神贯注地撕着墙上的纸,每撕一片,嘴里就小声地咕哝一句什么。我们三个人往她面前走过去时,她根本不在意,看都不想对我们看一眼。

我嗫嚅了好一阵,鼓足勇气喊一声:“程老师!”

她果真回过头。她的脸上有东一块西一块的污垢,鼻尖上沾着墨迹和血印,眼神既空洞又狂燥,只有一口糯米牙还是雪白雪白的。

从前她经常对我说:“杜小米,我打赌你没有好好刷牙。牙膏被你吃到肚子里了?”

现在她不会这么说了,因为她根本没有认出我。我们--她的四个学生,她一个都没有认出来。

“撕!”她指挥我们。“全撕光!撕光它们!”

我战战兢兢劝说她:“程老师,大字报不能撕,红卫兵要来抓你的。”

她哈哈大笑,“咚咚”地拍着她的胸口:“谁敢来抓我?我怕谁?我是***!谁敢抓我?”

我真的被她吓坏了,拔腿就溜走。赵卫星他们跟着我过来。女疯子就是程老师,这事情已经确凿无疑,可是打赌的双方都不觉得开心,我们彼此面面相觑,心里都觉得压了块石头。

晚上妈妈回来,我把这事告诉了她。妈妈很吃惊地扬着眉毛:“是真的?”接着她叹口气说:“她肯定是被大字报折磨疯的。”

上完了一年级,我们学校就一直停课,所以我不知道程老师被贴过什么样的大字报,她在这一年当中经历过什么样的变故。程老师曾经很喜欢我,每次上课要请同学造一个结构复杂的句子,她在扫视全班后,照例会请我,我一般都不会让她失望。想到这里,我难过得哭起来,对我妈说:“以后我们班没有老师来上课了!”

妈妈看了看我,吃惊地说:“你怎么会这么想?程老师不上课,还有别的老师啊。再说,老师是每年都会换的,程老师就是不疯,她也不会一直跟班教你们。”

话是这么说,可是没有程老师的语文课是什么样子呢?我心里很茫然。

猫眼叔叔跟我爸爸狠狠地吵了一架。爸爸回来向妈妈汇报说,吵得真翻了脸,他差点儿没动手绑起老郭来。

“天啊,你们两个人那么意气相投!”妈妈正在给婴儿换尿布,这时候停了手。婴儿在她怀里舞手蹬脚地哭起来。

“你猜他要干什么?他要回南京开结婚证明去!想想看,这种时候回去,他不是自投罗网,现成送上门的批斗靶子吗?再说了,结婚要做政治审查,他和小潘两个人的社会关系,家庭出身,经得起审吗?活生生地把批判目标往自己身上引嘛!”说到这里,他烦燥地来回走两步,突然吼骂一声婴儿:“你能不能不哭了?”

妈妈一声也不响,马上抱着婴儿站起身,摇来晃去地哄她。

爸爸道歉:“对不起,我是让老郭气昏头了。”

“你分析的这些情况,他一点听不进去?”妈妈怕吵了婴儿的觉,小声问。

“听不进去。他说他这些年里飘泊浪荡够了,能有一个敢爱他的人,愿意跟他成家的人,他很珍惜。他说他只要提到一个'家'字,浑身都会哆嗦。”爸爸叹一口气:“恋爱中的人,是不是都有一股子飞蛾扑火的劲?”

妈妈走来走去,轻拍婴儿的后背。婴儿已经在她怀里睡着了。

“如果是这样,”妈妈说,“你拦不住他。”

爸爸把两手张开,做了个无可奈何又痛惜不已的手势。

猫眼叔叔走之前,我到文化馆送他。他在仔细地擦那架老式钢琴,往一块软毛巾上涂一点点透明鞋油,一圈一圈地摩挲,把钢琴外壳打磨得铮光发亮。“帮我看好它,回来我请你吃巧克力。”他笑眯眯地拍拍我的头。

我还想送他到汽车站,爸爸拉住我,朝潘姐姐努努嘴。我明白了最后的告别应该是给他们两个留着的。

猫眼叔叔走后,我莫名其妙地染上一个毛病:没事就喜欢撮起嘴唇,舌尖顶住下排的门齿,吹出“嘘嘘”的哨音。每次我一吹,我妹妹就以为是有人哄她尿尿,很乖巧在尿布上来那么一泡。尿不多的时候,她憋也要憋出一点点来,生怕对不起我的哨音似的。这样,她屁股下面的尿布总没有干爽的时候,气得我外婆赶我出门:“要吹到河边吹去!”

有一天我在河边终于吹出了一个长长的、无比悠扬无比美妙的乐声:“呜喂--”

我狂奔回家,告诉蹲在院子里挖泥巴的圈圈:“听见了没有?我会吹《星星索》了!”

圈圈仰起脸,傻不愣登地望着我。

“《星星索》,猫眼叔叔吹得最好听的歌,你忘了?”

我撮了嘴唇,试图吹一个完整的印尼民歌给他听。可是我憋足了气,只吹出一声“呜喂--”,往下气就漏了,再也不成调子。

圈圈嘻嘻地笑,他以为我是故意像个小丑一样逗他的。

很久很久都没有猫眼叔叔的音讯,我们一家都很惦记他。爸爸念叨着,要是宣传队再集中排练和演出,他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作曲和指挥?外婆则感念猫眼叔叔在“五湖四海”肆虐的日子里为我们家做的一切,她说,小米眼睛被打伤的那晚,要不是老郭背着往医院跑,耽误了医治都是说不定的事。圈圈呢,他有时候会盯着我要求吹“我家的表叔”,可他不知道我天天练习也能吹出来一声“呜喂--”。妈妈没听过猫眼叔叔吹口哨,在她根深蒂固的观念中,吹口哨的都是小流氓。她皱着眉毛批评我:“别做出这副流里流气的样子!”

有一天傍晚,夕阳西斜时,忽然有一只鸽子在天空盘旋,然后披着一身金光,扑啦啦地落在我们院子里,昂着脑袋,“咕咕咕咕”地叫。我奔出门一看,这不是曹叔叔那只曾经从北京飞回家的“信鸽王”吗?你看它瞪着那双红玛瑙眼珠四处打量的模样,它在寻找这院子里熟悉和亲切的东西呢。

我赶快到曹叔叔家,报告他这个好消息。曹叔叔一秒钟都不耽误地爬起床,柱一根拐棍,一只脚跳啊跳的,跟着我出门。他远远地站着,不让我惊动了“信鸽王”。我听见他喃喃自语地说:“千里万里,它还是想着这个家啊。”

一扭头,曹叔叔的眼睛是潮湿的,像夕阳中映着鸽影的湖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