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叶将自己的两室一厅的房子翻了个底朝天，床底下、墙缝里、抽油烟机的风道里、抽水马桶的旮旯里，丝毫没有安装窃听器的迹象，只是在床头柜的夹缝里发现了一张她与前夫钱均的合影，照片上乔叶小鸟依人地偎靠在钱均的怀里，她觉得他们坐在草坪上笑得甜蜜而盲目，她还记得那天的阳光和风温暖而柔和。

乔叶是从西城棚户区走出来的仅有的几位大学生，她成了矿区的骄傲和父母们一生最伟大的成就，她觉得自己是代表八万矿工们走进大学校门走向另一种不再黑暗的生活。毕业后，她以优秀的学业和优雅的风度迈进了中外合资宏盛贸易集团，她的美丽而不失庄重、冷静而不乏机敏的素质使她在竞争残酷的公司里把握住了一次次商机、赢得了一次次的成功，也拼来了自己的生存空间。公司总裁刘总在一次酒会上毫不含蓄地对公司中高层管理人员说，“美国人说钱学森抵得上五个师，我说乔叶在本公司抵得上五十个业务员。”说这话时，乔叶刚刚将被海关扣押了五个的价值四千五百多万进口钢材顺利出关。庆功宴上，众星捧月，同事们用羡慕和嫉妒的目光分析和推敲着乔叶，乔叶感到那些怀疑的态度就掩藏在笑容和恭维的背后。财务部经理郭诚在敬酒时赤裸裸地说了一句，“下一辈子我一定要争取做一个你这样的漂亮女人。”

在一个似是而非的时代里，谣言比真实更具有生命力。至乔叶被提名为集团公司副总，所有的谣言都已酝酿成熟，它们如同春天的流感病毒一样在公司内迅速传染开来。有人说乔叶跟总裁在广州包房偷情时曾被治安处罚，有人证据确凿地说乔叶跟刘总是在浴缸里被警方活捉的，当时两人像两条活鱼一样身上湿漉漉的，舆论普遍认为海关关长缺少漂亮的女人而不缺少大把的票子。

乔叶将实情告诉丈夫钱均，她即将提拔副总并不是刘总对她的恩赐，而是她能给公司带来实际利益。她说钢材出关后她将八十万元支票送给海关关长时，那位头发非常稀薄的关长捋了一下头上几缕形同虚设的毛发流着口水捏住乔叶细腻而柔软的手，活像一个营养过分的伪军军官，他相当无耻地说，“钱都给你，只要你答应做我的情人。”她说那一刻她感到有一种嫖客与妓女讨价还价的耻辱如同藤蔓缠满了思想与灵魂。丈夫钱均坐沙发上很轻松地抽着烟，他微笑着问，“接下来还有什么好戏？”乔叶说，“我告诉关长，如果汇票还交割不了这桩买卖的话，那我们只好到纪委去交割，去检察院也行。”乔叶说关长当时的脸都气紫了。丈夫钱均微笑着从沙发上站起来，突然他吐出嘴里的半截香烟扭曲着脸，一记嘹亮的耳光抽在乔叶的脸上，“你这个婊子，棚户区里出来的贱妇，劣等人种，你一辈子也改不了卑贱的本性！”乔叶感到脸上被撕裂的疼痛，她闻到了嘴里一股腥甜的血腥味。她失声痛哭，丈夫钱均说，“泪水洗不尽你的无耻，离婚吧！”乔叶不同意离婚，她要解释和证明自己的清白，可钱均持续三个月的冷笑终于粉碎了她对婚姻的痴心妄想，直到有一天钱均将一个音乐学院的女孩带到他们的床上公开睡觉并将用过的避孕套扔到乔叶面前时，乔叶才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钱均的父亲是市政府秘书长，这个家庭本来就不愿容纳这个出身卑微的矿工女儿，因此乔叶想靠自己的成就争取在钱家的平等地位就成了对她努力的一种讽刺。

他们于春暖花开的五月结束了三年的婚姻，钱均从这套房子搬走后不久就跟那位会唱歌的女孩走进了结婚教堂。钱均很大度地给乔叶送来了请柬，乔叶让速递公司送去了一个大花篮。

离婚后，乔叶已无心收拾这个曾经温馨浪漫的家，她一走进房间，看到墙壁上反复晃动着从前的姿势和影子，往事在一些固定的位置上生生不息，她受不了这种残酷的复制和提醒。当上副总后，她将拥有一套复式公寓和一辆“丰田”轿车，这将使她尽快摆脱旧生活的纠缠。

她觉得自己躺在席梦思床上有一种松懈与慵懒的感觉，认同和坚持这一感觉就能使自己渐渐地进入梦乡。现在她躺在床上看电视上“有情1+1”的节目正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地兜售爱情，她就觉得这种集体谈恋爱的表演如同痴人说梦。她想，靠拍卖自己的相貌和拙劣的表白来兑换爱情是这个世纪人们犯下的最后一个相当严重的错误，她觉得钱均当年的赌咒发誓和血书“我爱你”使她后半生倍受嘲弄。生锈的语言和风干的血迹在记忆中如同一道深刻的刀伤。

她揿了一电视遥控器，那些涂脂抹粉的男女们不到一秒钟就从屏幕上消失了。于是，她给陈克打电话，她想告诉陈克今天发生的事情。

陈克在电话那头说，“实在对不起，刚进门还没来得及给你打电话。公司今天为华电冰箱做一个策划，设计方案要连晚修改。”

乔叶问，“你没有多喝酒吧？”

“没有，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吗？”

乔叶对着话筒愣了一下，她终于没说，她怕陈克为自己担心，如果事情到此为止，一切就结束了。她说，“天冷了，你多穿一点衣服！”

“谢谢，明天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