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的时候,张水是“优秀毕业生”,在大多数同学“上山下乡”的无奈中,张水却分到了省政府机关。同学们自然很嫉妒,毕业前的酒会上,这帮历史系的同学都说张水将来一定能当上大官,完全有可能像万历年间的张居正一样干到宰相,最差也得混到张**的份上,弄个副宰相干干。他们都姓张。一位很漂亮的女生还含情脉脉地送给他一块电子表,并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你会记住是时间演绎了历史。”从偏远农村考上大学的张水那一刻的感觉非常明亮,他想人的一生大概总是免不了要辉煌一下的,这就像阿q认定人总是免不了要画一个圆圈或杀一次头一样。
在秋天一个阳光很好的日子里,张水怀着对漂亮女生置之不理的优越心情走进了省政府大楼。那天,看着一辆辆豪华轿车像鱼一样从他身边迅速滑过,张水站在凉爽秋天的上午就产生了许多不切实际的联想,他觉得要是当不上副宰相的话,能当个副省长也是不错的。这样他就可以将乡下守寡半辈子的母亲接到省城来,每天都买红烧肉给她吃。这些美好的支离破碎的想象还没有酝酿成熟的时候,张水就提前陷入了对未来的迷惘和绝望中,省政府大院里西装一个比一个笔挺,学历一个比一个高,官一个比一个大,轿车一辆比一辆豪华,没有背景的农村大学生张水在省政府大楼里土头灰脸的穿一身质量低劣做工粗糙的夹克衫,除了办公室里几个人认识他外,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在这里,他就像一盆红烧肉烧好后在上面放的几根葱花点缀一样可有可无甚至是多此一举。
张水每月工资只有五百多块钱,给乡下母亲寄去一百块,剩下的钱只够买饭菜票和肥皂牙膏卫生纸了。虽说这样的生活比解放前要好,但在如今灯红酒绿的世界里,这样的日子是很难让人保持长期自信的。办公室里的人提起夜总会、保龄球馆、麦当劳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些东西离他非常遥远,似乎是发生在古代的一些事物。政府机关是清水衙门,工资比卖老鼠药的收入还低,之所以能坚持下去,就是总有一天要熬个一官半职来,一旦有了官,收入就肯定要比卖老鼠药的高。就目前而言,张水只能跟开“丰田”的驾驶员小何同住一间集体宿舍,小何是政府办公厅开接待专车的,由于后台不硬,开不上首长专车,肚里窝火,气也不顺,他有些恶毒地对张水说,“像你这种从农村来的大学生,在这里等于是出身不好,类似于以前的地富反坏右。你要是当不上首长秘书,想混上处长没有十年二十年苦熬,那就是痴心妄想。当了处长又怎样?省城的处长比处女还多。”当时小何正在跟一个处女谈恋爱,没几天,小何就非常痛苦地倒在床上对张水说,“他妈的,不是处女,只好再换一个了。”
张水到省职工夜大代课一是每晚能挣十二块钱,二是为了逃避小何。小何除了开接待专车之外的主要任务就是谈恋爱,隔三岔五就要换一个,至于为什么频繁地换,小何解释是因为处女比处长还要难碰到。而张水认为小何这是玩弄女性。小何与女孩子在宿舍里都是当着张水的面调情,调到情不自禁的时候小何就叫张水出去逛夜市。张水逛夜市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因为他没钱,再说他又不喜欢东游西逛,走在灯火阑珊的夜市,无所事事的张水更像一个出道不久的小偷,有一次曾被一位便衣盯梢了一个多小时。一个风雪弥漫的星期天晚上,张水没课,就捧一本书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翻着,小何又换了一位鲜红嘴唇右上方长了一颗“美人痣”的女孩,很像民国年间上海滩做“鸭蛋粉”广告的美人,两人肆无忌惮的挑逗对方的鼻子。小何见张水没有出去逛夜市的意思,就塞给他半包香烟说,“你就雪中送一回炭吧!”望着屋外漫天大雪,张水从单人床上反弹起来说,“这次该轮到你为我送炭了!”说着就将小何往屋外的大雪中推。小何火了,“你他妈的有本事也带一个回来呀!”张水将一本写满了古代往事的书往桌上一掼,“这是集体宿舍,不是搞三陪的美容院!”小何为了在女孩面前逞能,挥手一拳,“你他妈的敢骂人!”张水就闻到了鼻子里流出了一股腥甜的血,他操起墨水瓶砸到小何的脸上,小何右眼角迅速青紫起来。两人在雪白的灯光下和女孩恐怖的尖叫声中拳来脚往打得非常执着,如果按拳击的点数计算,张水稍占下风。
打完架,张水抹着鼻子上残存的血迹,想起自己微薄的薪水混居的宿舍以及办公室里忙碌而相互重复的漫长岁月,他自言自语了一句,“我要离开这鬼地方!”第二年秋天,张水就考取了上海一所名牌大学的历史系硕士研究生,专攻清史。他办完手续,最后看了一眼飘扬着旗子的大楼,大楼里异常宁静而安详,他觉得自己在这座大楼里就像一个潜伏了一年的优秀的特务一样,来无影,去无踪,悄无声息,他的到来和离开对大楼里开会、握手、照相、发文件、喝茶、看报纸、猜谜语的正常秩序没有任何影响。想到这,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点酸。
临行前,小何送给他一双nike运动鞋,这是他开接待专车时一个美国的商务代表团送给他的。小何说,“希望你穿上这双鞋,前程万里。我这辈子算完蛋了。”这时,站在张水身边的叶丽说,“小何,你不要悲观,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叶丽是一个精明能干而且牙齿长得很好看的女孩,那时候,她还没跟张水上床,只能算一般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