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澳门是一部精装书的话,我有机会两次去阅读它。
前些日子,电视台经常播放一支澳门回归的歌曲,那充满稚气的童音,加上浑厚的和声,有一种令人回肠荡气的效果。于是,我不禁想起亦近亦远读澳门的印象。这支动听的歌子,是依据闻一多先生的作品谱写出来的。先生早年留学外邦,深感国家危亡,疆土日蹙,才以儿女对母亲依恋的感情,写下这首沉郁伤感的诗。恰逢诗人一百华诞的1999年,他所痛惜丧失的这块国土,又回到祖国怀抱之中。这当然不是巧合,而是我们这个国家、民族,日益强大起来的必然结果。
第一次游澳门,我记得有谌容等几人,那是80年代初叶在珠海的事情了,由于来去匆匆,时间有限,加之过境手续麻烦,主人方面便弄了一条船,载上我们这些对澳门好奇者,围绕这个城市的四周,远远地观看了一遍。当时,那种近在咫尺之遥,却像远隔天涯的感觉。不仅仅是地理上的,更多是在心理上的隔膜,总不免有一丝怅惘之感。
清初屈大钧著的《广东新语》一书,其中提及澳门,“自香山城南以往二十里,一岭如莲茎,岛岭而南,至澳门则为莲叶。岭甚危峻,稍不戒,颠坠崖下。既岛岭,遥见海天无际,岛屿浮青”。看来,现在澳门特区的区旗、区徽中的莲花图案,或许与这种地形、地貌有关。但自“嘉靖间,诸番重贿当事求镜为澳”起,由租借到强据,澳门这片莲叶,便与祖国这支莲茎分离,所以,闻一多才写出那首洋溢着爱国激情的诗。那次在船上看澳门,是无法体会到“莲叶何田田”景象的。甚至连《广东新语》中所说的,“出澳门,其水纯黑,至琼海则蓝。其分界处水,一蓝一黑不相杂。”也许游船始终离岸很近地绕行,无缘一见那种海上奇观了。
然后,从那高耸的凼仔大桥下穿过,不无遗憾地结束了从远处看澳门的观光。彼此还开着玩笑,说我们这一回,可称得上是真正的澳门“游”了。从船上看澳门,岸边可见到的鱼行食肆、摊贩小店、码头船舶、来往人群与珠海这边的渔村,也无甚大的差别。但目光稍稍投向远方,澳门却是一个绿意盎然的城市,尤其隐现在树林里、枝头间、花草中的各式建筑,如教堂,如钟楼,如古堡,以及鳞次栉比的公寓房,绿叶掩映,香花衬照,真如看一位蒙着面纱的美人,总有一些不能窥其全貌的未尽之意。
隔了几年以后,终于从香港乘飞翼船到达这座心仪已久的城市,而且下榻于葡京大酒店。我记得那次在澳门,正赶上艾青先生在此地领取葡萄牙政府颁发给他的文学奖。他知道我们住在这家酒店,诗人眼神里透出一丝隽永的幽默,说那是一座久负盛名的饭店,然后呵呵地笑了起来。好像来到澳门的游客,鲜有不光顾这家酒店者。如果你想体会一下茨威格的名作《一个女人一生中的24小时》的氛围,倒是值得观光一下。
其实,澳门是一个中西合璧的城市,有很多可看的地方,不光这家酒店。主人的殷勤、同行的亲切、朋友的热情,我们赏心悦目地将这城市浏览了个遍。然而,我总是忘不了早先的海上游,便独自走出饭店,在晨曦里,顺着并不很宽的马路,信步走向并非景点的海滨,弥补上次未能尽兴的遗憾。
从近处看澳门,真是一座鸟语花香的南国城市,处处树木婆娑,遍地芳草如茵,尤其亚热带植物那特有的阔叶重绿,真到了浓得化不开的程度。也许城市尚未完全醒来的缘故,那些晨练的市民,买菜的主妇,上学的儿童,下夜班的职员,与珠江三角洲其他城市的温馨晨景,稔熟乡音,应该并无什么区别。
然而,当我目光接触到,那欧式建筑里垂着流苏的紧闭窗帘,那没到点不开门挂着葡文招牌的商店,那西服革履的上班族的急促脚步,那黄发碧眼的驾车人的一脸严峻,第一次游澳门曾经有过的又近又远的感觉,一时间又成了推拭不去的感觉。也许正因为如此,当我在荧屏上听到那稚嫩的童声,就会联想起我的澳门印象。
不知道还有无机会第三次看澳门,无论如何,那也是12月20日以后的事情了。我想,当莲叶与莲茎又成一体的时候,这种又近又远的隔膜感觉肯定就不复存在了。
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可惜闻一多先生没见到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