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立荣
许多时候,我们会为一些片段伤感。这样的片段也许只是生命中的一眼对视,一段音乐,一句问候或一丝温暖,但它会穿越时光前行,在你不但变幻的视野里飞翔,使你不停的眷恋记忆,感悟生命、人性、爱与忧伤……
现在,我又看到了她――那只粉红色的蝴蝶。她从很远的地方飞来,飞进30年前那间落满灰尘的教室,栖在一位少女的头上。她不停地煽动着美丽的翅膀,直到煽得我泪流满面……
其实,它只是一根普通的毛线,一位少女曾经盘在头上的粉红色的蝴蝶结。它的美丽,全是因为那个年代盘在那位少女的头上。我至今深信,她是我今生见过的最美的女孩,不,不是美丽,是朴素、精细、清纯、别致……她不是花朵,是花蕾。是花蕾绽放前含着的最后一瓣……
她是我初中同学。我从来没有叫过她的名字。只叫她“红蝴蝶”,每次这样叫的时候,她都会低下头去,两只甜甜的酒窝溢满穿透灵魂的红晕。她坐在我的前排,那根别致的红头绳不住的在我眼前飞舞,舞出一个十二岁男孩幻想编织的春天……
后来,初中快毕业的时候,我跟着父亲去了城镇。转学的那天,我把她叫到一边,想对她说声特别的告别,但终于没有张嘴。就在目光对峙的一刹那,我看见了她眼里藏着的一缕哀怨……
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了。随着年龄增长,朦胧的意念渐渐淡化。如果说那个穷困的山村,有什么装扮过我的少年或留下过什么记忆的话,便是那根飘动的红头绳了。她怎么能够知道,一根连她自己都无法记起的红头绳,却跟着另外一个人的生命四处飘泊,从南方飘到北方,漫长的行程中,许多个清晨、黄昏或夜半,她为孤独的浪人驱逐过多少寂寞的时光?我常常猜测,以她全校第一名的成绩,一定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分到了哪一座城市,有着幸福的家庭,快乐的儿女和温暖的生活……
大约是10年以后,我从部队回乡探亲,堂弟到山下接我。走着熟悉的山路,看见熟悉的乡村,不免又想起她来,刚刚开口打听,前面的山路上传来一阵打杵在石板上拖动的声响,一位看上去十分苍老的妇女背着两包化肥,吃力地挪动着身子。妇女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始终埋着头,当她从我们身旁走过之后,堂弟扯了扯我的衣角,“你刚才不是说什么红蝴蝶吗?她就是。”堂弟的声音极轻,极平淡,但我却如雷击顶,一下子傻了!许久,我回头大喊一声:“红蝴蝶!”没有回应。化肥依然在向前挪动。我又大喊一声,这次化肥不动了,但依然没有应答,也没转过身来。我跑过去,绕到她前面,再喊一声:“红蝴蝶,你不认得我了?”
她吃力地抬起头来。就在她一抬头的时候,一串泪珠滚出眼眶。她使劲摇了摇头。
“不!”我几乎是在吼叫,“你认出了我!早就认出了我!为什么不和我说话?!”
“说什么呢?”她抹了把眼泪,复又埋下头去,“其实……其实,我老远就认出了你,但我不敢……不敢……和你说话。”
我已泪如泉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改变了她?把她变成了这样?!红头绳啊,你飘啊飘,飘到哪里去了?
后来知道,因为家境分寒,她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再后来,嫁给了村长的儿子。在山里,无论你多么美丽,能嫁给村长的儿子,那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好景不长,当她生下一儿一女后,村长和儿子上山砍柴,两人一齐从崖上摔了下来,村长当场死了,儿子落下终身残疾。生活的重担从此落到她的头上……
许多年后我想,要是现在,即使考不上大学,她也不会嫁给村长的儿子。她那么美丽,只要走出山门,无论什么方式,她都会活得非常幸福。但是这样的设想已经不属于她了,她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到那个红头绳飘飞的年代了。只能和门前的柿树一起变老。风雨吹打着她的小屋,阳光寂寞的照着她枯燥的生活,她成了山路、土屋、树林、庄稼的一部分……
讲了这么一个私人的故事,其实是想告诉大家,在一个缺乏沟通的年代,我们是多么需要沟通啊!现在我做传媒,有许多种定位可以唤起市场的热情,但我执意要办一本人性关怀的刊物,并将刊名定为《我们》,“我们”是什么?是生命加爱;是孤独加温暖;是寂寞加快乐;是人性加关怀;是他加你,你加我……
愿阳光照亮你的行程,温暖留在我们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