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立荣
餐桌上,一位朋友讲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位大山的老农,他的儿子考上了大学,老农卖掉所有的房产和粮食,把它变成崭新的皮箱和棉被,然后背着皮箱和棉被把儿子送进大学。儿子的寝室里,另外四人全是高干子弟,学他们用诧异的目光注视着迟凝在门口的老农,然后问儿子这个是谁时,儿子竟咬着牙说:“这爸爸到外地开会,实再没有时间送我,请了这个捡破烂的老头替我搬运行李,付给他双倍的工钱。”说完,他冲站在门口的父亲使劲眨眼,每眨一下,都有一串泪珠流出眼眶。
父亲喘着粗气,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汗水濡湿了缀满补丁的破衫。当他终于听懂儿子的话后,缓缓退到了门外。少许,儿子走出门来,已经没了父亲的踪影。只有放在门边的木箱、棉被和滴在棉被上的两滩泪水……
故事没有讲完,我已经满脸泪水。满桌酒席,倾刻间变成一堆垃圾。刺骨的忧伤,就在这一刻抵达灵魂。我想起我的父亲,20年前,他也曾背�一口破旧的木箱,把我从山里送到山外,送进铺着地砖的办公室……
或许,谴责之余,我们不应过份的责骂那位儿子,他在大山里出生,落地便叫“农民”,中国几千年的层次之分,级别之分和城乡之分,使他过多的饱受了讥讽、冷落、艰辛和自卑,现在,他终于考上了大学,可以不再叫“农民”了,但却永远也蜕不掉“农民儿子”这张皮。他实在不想再让自己压抑和自卑……
农民怎么了?农民儿子怎么了?天宇之下,哪一种文明不是从刀耕火种而来?哪一种生灵,不是靠五谷杂粮喂养?哪能一座城市,不是靠肩挑背磨的脊梁顶起?哪一条马路,不是铺满老茧的大手修筑?
他们是我们的始祖,我们共同的爹啊!
然而,我们忘了他们。我们的城市忘了他们。我们城市的传媒更是不愿关注他们。他们被遗弃在大山的皱褶里,独自咀嚼着匮乏的焦虑,疲劳而无助的追赶着时代的脚步,他们生存的艰辛、快乐、情感和呼唤,全都被麻木的都市神经忽略了。这是一种无法原谅的忽视,是生命情感遭遇坚硬冰冷利益的失守;是人类爱心在对欲望召唤的断裂。作为刊物的编者,我们常常在灯红酒绿的茶馆和莺歌燕舞的酒场侃侃而谈,策划“时尚”、“爱情”、“奇幻”和“小资”,企图以营造都市红男绿女丰裕而浪漫的生活香氛来寻找刊物的出路,从来没有想到城墙之外生活着九亿农民,那些像蚂蚁一样在田头爬行的沉默的亲人,他们树皮般粗糙的大手和弯弓样匍匐的脊梁,曾经托起过整个中国。尽管,他们嘹亮的山歌喷发着生命的激情和洋溢着生活的喜悦,但更多的时候,他们是在为子女读书,家人吃药和提留上缴发愁……
于是,批判的锋芒直指我们的人性。我们必须怀着深切的罪恶感重新审视中国的乡村,我们最初的家园。我们理所当然要放弃时尚,爱情和奇幻,我们义无反顾的投身被历史遗弃的暗角,发掘“一份来自社会底层的报告”,我们理直气壮的打出这样的旗号:“情系社会底层,体贴父老乡亲,讲述命运故事,关注国计民生”,应该说明的是,我们关注的不是苦难,而是牧歌;我们寻找的不是荒芜,而是诗意。
我们永远和老百姓在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