稿件邮走了。我的心,也跟着那个贴了四个八分钱邮票的信封一起邮走了。
每天下午,从围田工地回到营房,我头一件事,就是到连部门口的信栏里去看信。星期天的时候,我还走出几里路,去接上团部取文件、取信的通信员哩!
一回又一回,都不见我投去的那家刊物的编辑部的信来。我失望了。
一个月,三十个日日夜夜,在我焦躁不安的心情中,艰难地过去了。
这一天傍晚,我从工地上收工回来,看到连部门口,挤着一大堆人,正在传看着什么。他们边看还边议论着。那情形,同前次我那篇《克勤克俭的小王》的小通讯发表时差不多。我的心里不禁冒出来一种热辣辣的东西。我飞快地朝那边奔过去了。
远远地,有人看到了我,说道:
“看,他来了!”
大家的目光一齐向我射过来了。人群里的议论声也嘎然而止。许多人的脸上,还浮现出一种钦佩我的表情来。这时,文书抬起头来,朝我喊着:
“快来,你的信!”“信?”
我飞快地奔了过去。
文书把一个很大的信封递给我。我接过来一看,信封上印着那几个挂着我的心的、鲜红的大字:解放军文艺社。信沉沉的,里面厚厚的一叠。
“快,快折开看看。解放军文艺社给你寄什么来了?”
“一定是我们的小作家,要发表大作品了!”
“先睹为快。快拆开让我们看看!”
这时,战友们把我团团围住了。我心里怯怯的,真不知这个“胡芦”里装的什么“药”。恨不得立即钻出人群,远远地溜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去拆这封信。然而,大家已经把我围得死死的,想开溜也不行了。我无可奈何,只好当众把这个大信封拆开。
从这个大信封里掏出来的,是自己花了四个八分钱邮票寄出去的稿件。里面,夹了一张铅印的纸条,上面印着一些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话:
同志:您的大作我们收到了。经研究,不准备采用。十分感谢您对本刊的支持,欢迎您今后继续赐稿……
我的左边,右边,前边,后边,许多张嘴都在念着这张铅印退稿条上的话,声音是那样的刺耳。还不时夹杂着一、两声冷笑。此刻,我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全都冷却了似的。我呆了。我懵了。多少日子以来,我盼着这封信。这时候,我又真恨这封信了。那位没有见过面的编辑同志呵,稿子不能发表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寄还给我呢?我真不知道后来是怎么把搞子塞回到那个大信封里去的,也真不知道是怎么离开这一群人的……
我迈着沉重的脚步,朝宿舍里走去。那些看了退稿条的人,仍然挤在那里,象议论一件奇闻一样,热烈地议论着。声音虽然压低了,我却依然听得清清楚楚。这些话,字字句句如同针尖儿扎着我的心。
“你们都在这里咋唬些什么呀?还不快回自己的班里去!”
突然,身后传来副指导员生气的训斥声。
这一堆人立时散了。
副指导员的话,传入我的耳鼓。我的心格登一动,眼眶里涌出来两滴热泪……
这一夜,我通宵未眠。带着我一腔热望出去的稿子,化做一团冰回来了。难道,我树立在心里的目标,就这样倒下了?不,不行!世界上的事情,有几件是一干就成功的呢?世界上的作家,有几个是没有退稿的纪录的呢?文学是迷人的。迷人的事业是艰辛的。正因为它无比艰辛,才格外迷人啊!失败是成功之母。退稿条是发表作品的垫脚石!成功的作品,就象生在高高的石崖上的鲜美的花朵。我现在的身子矮了,踮起脚尖也摘不到。退稿条多了,我脚下的垫脚石多了,就能摘到那高崖上的鲜美的花朵了。我决心以这第一张退稿条作起点,去迎接一个又一个的失败,去迎接一声又一声恶意的、善意的冷嘲热讽……
我的血液一下又沸腾起来了。
不久,我又请假上海滨小镇去了。我又往那个绿色的、庄严的信箱里,投进了一个鼓囊囊的大信封。自然,这一次,我没有往信封上面贴四个八分钱的邮票了。从这个角度上讲,我变得成熟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