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暗暗地下定了这个决心,树起了这个目标,并为之奋斗了。
我认真地观察连队里出现的新鲜事物,留意自己周围的人和事。一有某些感受,我就马上记下来,写出来。我写连里任劳任怨的驭手,写超期服役的炊事班长,写严于律己的副指导员。稿件写好后,交给文书投寄出去。
我把连里自己认为值得写的人,值得写的事,都写了。稿件接连投寄出去了十多篇,却一个字也没有发表出来。
我没有就此退却,仍然坚持写着,坚持看着。
夏天,骄阳似火。中午,海滩上更是升腾着灼人的热浪。部队在海滩上的生产基地劳动。因为工地离营区太远,中午不回营区。午餐后,就在海堤上休息一个小时。战友们吃完饭,放下碗,找一个阴凉的地方,或树荫下,或临时搭起来的帐棚里,休息去了。这时候,我光着脑袋呆在烈日下,在构思新一篇稿子;或钻在某一丛香蕉树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旧信封来,折开,在上面密密麻麻地写……
有一天早上,连长领着全连出早操。我在队列里,跟着大家一起跑步。突然,领队的连长,下了一声口令:
“立正!”
前面的人站住了,后面的人也站住了。我呢?思想开了小差,正在构思一篇散文。连长下达立正的口令后,我没有站住,继续往前冲去,把前面的好几个人都推倒了。
“你、你怎么搞的?”
连长发火了。他瞪大眼睛看着我。
我涨红着脸望着连长,回答不出来。我怎么好回答呢?
刚来到连队的时候,觉得连队里的阅览室书真多啊!半年过去,一年过去,阅览室里书,被我一本一本全“啃”光了。这时候,我觉得阅览室里的书,真是太少太少了。
有时,请假外出,来到汕头市的新华书店,半天舍不得走。我真想买几本好书啊!然而,我每月六元钱的津贴费,还要给贫穷的家里一些支持,三个月寄上十元钱回家。每月剩两、三块钱,买一些信封、纸张和牙膏之外,哪里还有钱来买书呢?每次去书店,只好站到书店的书架前看上半天书,然后依依不舍地离开那里。
后来,我发现另一条街上,有一个旧书店。这里,收购旧书、旧杂志,也出售旧书、旧杂志。每本旧书,比新书的价格低几倍。记得,那时候买1957年、1958年的《人民文学》,每本只收一角钱。我觉得这是一件很合算的事。每次进城,我蹲在这旧书店看上半天书后,走的时候,买上一大叠几年前的《人民文学》、《长江文艺》、《新港》等旧杂志。
我抱着这些旧书、旧杂志,喜孜孜地回到连队。战友们翻了翻,见都是几年前出版的刊物,噘噘嘴说:“都是旧书啊!”
“不!新的!我没有看过的,就是新的。”
我很不服气地反驳说。
一个战士,没有钱买书,更没有时间看书。白天,生产劳动,军事训练,非常紧张。晚上,还要站岗、巡逻。越是险恶的天气,越是刮台风、下暴雨的晚上,越要到海边去巡逻。说是这样的时候,敌人最容易搞破坏。那猛烈的风扫过来,使人站不稳脚。我们常常是两个人手挽着手走。那风卷着沙粒儿砸在腿上,象钢弹子砸在身上一般地痛。虽然,每天晚上只安排站一个小时的岗。但是,如果是排在第二班岗和倒数第二班岗,那将是三个多小时不能休息。因为你刚刚躺下,就要爬起来……
在时间这样紧张的情况下,我千方百计挤出时间来看书,来练笔。一天劳动回来,别的战友到井台边痛痛快快地洗一个澡,干干净净地把衣服洗掉,就上床休息。我呢?用两、三桶水从头到脚冲一冲,降低一下温度,就算完成了这项“任务”。然后,便匆匆来到床铺边,坐到那条自己用三块木板钉的小板凳上,点亮了那盏自己用墨水瓶做的小煤油灯,趴在床铺上,或看书,或写什么了。
一不小心,不是碰翻了煤油灯,就是打翻了墨水瓶。我那块床单上,这里一团墨水印,那里一块煤油斑。一床白床单,变成了“印染”得极不高明的花床单了。
衣服,也很长时间没有洗。指导员一见到我,常常第一句话就说:
“小谭,衣服太脏了,该脱下来洗一洗了。解放军战士嘛,应该讲点卫生呀!”
这时,我觉得实在“拖”不下去了,才将衣服脱下来,先用削铅笔的小刀,将衣领上的油垢刮掉一层,再下水。不然,打三、四遍肥皂,还不起泡泡……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不知连里的哪位幽默专家,将我这种洗衣的方法,冠以“快速洗衣法”的美名……
我就是这样地挤出时间来,拼命地读书。外国的,中国的,古代的,现代的文学作品,象潮水注入我的心中。我爱文学爱得更入迷了。每读完一部作品,我的心总是热热的,沉沉的。文学的力量,在我的心头汇集成洪流,冲刷着,奔腾着……有时,作品里的人物形象和生活中的人物形象,混成一团,交替着在我的眼前出现。读到一本书中的一个感人的细节,一个母亲的形象时,我一闭合眼睛,故乡那弯弯的山道,就遥遥地飘到自己的面前来了;母亲那慈祥的脸,就闪动在自己的面前了。这时,我又情不自禁地摸起了那支八角二分钱买下的钢笔……
文学的魔力,生活的魔力鼓动着我。我决心在文学创作这条艰辛而迷人的路上,走下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