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卅”惨剧，英国人残杀我们无数的同胞，激起我们空前的民气，我们于悲愤泣血之余，也闪出希望的光辉，觉得我们中华民族尚属大有可为。我们的国家，素号为睡狮，到这时候是真正醒了。

我们谁都知道这次肇祸的原因，是由于日本纱厂虐待工人，酿成罢工风潮，而某纱厂之厂长日本人竟敢枪杀我们的同胞顾正红[1]，因此才有上海学生四处讲演募捐以救济工人之义举，更因此才有英国巡捕在南京路上惨杀我手无寸铁之学生与市民。这次事件之是非曲直早已昭昭在人耳目，便是友邦人士之主持公道者，也没有不同情我们，而祝贺我们得到最后的胜利。

但是事发以来已经半月以上了，英国政府还在袒庇他们在华官吏的非法行为，使他们强硬到底，死不认罪。一方面多方百计，利用他们的宣传机构以诬陷我们，他方面又四处惨杀，继续他们的高压政策以威胁我们。他们的处心积虑是决没有惩祸窒凶之一日的。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七月十三日北京《晨报副刊》，原题为《四川旅沪学界同志会五卅案宣言》。

还有祸魁的日本也事事效法英国而不知悔改，四处调兵遣舰以示威胁。安东的日警枪杀了我们七名的学生。东京的中国留学生开会讨论救国，横遭日警的干涉。[2]他们的政府嗾使他们全国的报章妄事诬蔑，目我们谨守秩序的商人学生为暴徒，谥我们力争人格的罢工罢市为“赤*”！半月以来我们对于外人决不曾加以一次的杀害，这正是我们的人道主义的表现，而他们偏偏说是高压政策的成功。诸如此类，倒黑为白，淆是为非，真足令人发指！

同胞们，我们是醒了。我们外察仇国，他们的态度既如彼其蛮横，而我们内察当局，他们的奴颜是永远甘于媚外的。当局一方面希望有人出来排解以卸仔肩，别一方面更竭力减轻条件以图敷衍了事。同胞们，这是何等重大的时机，这是何等重大的事件，我们岂能任他们一二小人向蛮横的外人请求：顾全我们一点面子，赏赐我们一点枝叶的权利，撤换一二外人的官吏，便可以从此自馁吗？

同胞们，我们要知道，我们身受帝国主义者非人道的压迫决不始于“五卅”，我们身受他们的无形惨杀的同胞决不限于“五卅”死难的诸位烈士。

我们谁都知道英、日两国是执行经济侵略政策的国家，侵略政策之目的在于掠夺贫弱民族使沦于殖民地或次殖民地的地位。十八世纪以来，因为工业革命的结果，许多工业化的国家，都感受生产过剩的痛苦，而急急图谋扩张殖民地与商场。美、非、澳三洲与半个亚洲都被白种人瓜分了，现在吞无可吞的列强与后进发展无地的日本，都向着一个地大物博的中华，来榨取我们的脂膏，吮吸我们的血液。我们身受他们的侵略已经快要满一世纪了。

同胞们！列强之所以能执行经济榨取的原因，一方面是要积累他们的资本，另一方面则是由于有我们中国这样可供经济榨取的区域存在。大工业生产者是不能不靠非工业国家之消费者以为维持的，而我们泱泱中华，恰恰在维持大工商业国的存在上出了莫大的力气。我们从前还在睡着的时候，他们便用了阴谋和武力强迫我们订了无数不平等条约。其结果，他们可以在我国自由建筑铁路，在内河及领海内自由航行，自由开设工场，自由采掘矿山，自由建立银行；而于贸易方面，可以设定居留地，特享领事裁判权，束缚我们的关税。

这些特惠维持着他们在华经济的发展。他们要维持经济的发展，便不能不坚持这种种不平等条约。要坚持这种种不平等条约，便不惜用高压手段来压迫我们。

同胞们！我们须要知道，我们受他们非人道的压迫，不始于“五卅”，我们遭了他们无形惨杀的同胞，不限于“五卅”死难的诸位烈士！我们是早应该觉醒的。“五卅”的诸位烈士，给了我们一声警钟，使我们翻然醒悟了起来。我们现在的要求，难道不应该从拔本塞源做起吗？

北京临时执政派遣来沪的人员[3]，荏苒因循地曾向外人方面提出了极糊涂的十三个条件。那十三个条件，我们是大大不满意的，然而六国委员[4]还公然拒绝。这是何等可耻可痛的事呀！我们认定中国国民解决“五卅”惨案的要求，只有一个，便是废除一切不平等条约。

同胞们！你们以为这种要求是过分吗？你们须要知道这才是酿成此次祸害的根本原因。病根不除，我们敢断定同样的惨祸会永远复发。而我们国民的民气，再衰三涸，将要永远沦为外人的奴隶而不能振拔。同胞们，我们要趁此机会，赶快振作起来，我们要（一）收回租界，（二）收回领事裁判权与无限制的治外法权，（三）改订关税条约，（四）禁止外人在我国内直接投资于铁道、航业、工厂、矿山、银行及施行文化侵略等。

我们须要知道，这儿是我们中华民族的生死关头，当然也是他们施行经济侵略政策者的生死关头。我们把这些不平等条约取消了，他们的内部便要起重大的变化。他们要维持他们的侵略地位，决不肯轻易地容许我们，但我们难道有甚么爱惜要永远听他们强顽吗？我们有唯一的惩创他们的武器，便是实际和他们经济绝交。如他们不赞成废除条约，我们便在贸易上对于他们实行非买同盟，在产业上对于他们实行不合作主义，他们失却了供养自己的市场，他们的内部便不能不自起分裂，而我们即使未能达到废除不平等条约之名，而已收到抵抗侵略政策之实了。这是我们唯一的武器，这是贯彻我们最后要求的唯一的后盾，我们赶快起来从事于实际救亡的行动吧。

这项行动决不是一手一脚所能举办的事情，也决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成就的功业，须要有坚忍不拔的精神，众志成城的毅力，继之以有组织有规划的持久战争，然后才能济事。所以我们于实行经济绝交上，也不能不有一定的步骤：

第一，我们须实行对于英、日经济绝交，这因为他们两国是此次的祸首，并且是向我国厉行经济侵略的先锋。

其次，是应该组织一个有系统的大集团，我们主张先由各省的各界组织同志会，由各界同志会组织省同志会，由省同志会组织全国大会，然后我们一切战斗才能集中领导，才能持久，才能收到最后的成效。

同胞们！要相信这才是起死回生的方略，要这样才能不负我们“五卅”死难诸位同胞，要这样才能不枉费我们此次空前的民气。我们请再把我们的意见撮述如下：

第一，我们目前的急务是监督外交；

第二，我们唯一的要求是废除一切不平等条约；

第三，我们采取的方略是实行对英、日经济绝交的持久战；

第四，我们进行的步骤是全民大团结。

这便是我们当前的历史使命。同志们，时会到了，我们赶快团结起来奋斗！

1925年6月16日

[1]顾正红（1905—1925），江苏滨海人。中国共产党党员，上海日商内外棉七厂工人。一九二五年五月十五日，因领导工人群众抗议该厂厂主撕毁与工人签订的协议、遭枪杀。

[2]一九二五年五月七日，中国留日学生在东京神田中华基督教青年会集会，纪念“五七”国耻十周年。会后举行示威游行，遭到日警干涉，夺走我国旗，并逮捕我学生十九人。

[3]“五卅”惨案发生后，段祺瑞临时执政府曾派遣蔡廷幹、曾宗鉴等人，赴沪调查事件“真相”。

[4]指“五卅”惨案发生后，英、法、日、意、美、比利时六国驻华公使组成的沪案委员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