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政治局面已到了破产的地步。野兽般的武人专横,破廉耻的政客蠢动,贪婪的外来资本家压迫,把我们中华民族的血泪排抑成了黄河、扬子江一样的赤流。
我们暴露于战乱的惨祸之下,我们受着资本主义这条毒龙的巨爪的搏弄。我们渴望着平和,我们景慕着理想,我们喘求着生命之泉。
但是,让自然做我们的先生吧!在霜雪的严威之下新的生命酦酵,一切草木、一切飞潜蠕匍,不久便将齐唱凯歌,欢迎阳春归来。
更让历史做我们的先生吧!凡受着物质苦厄的民族必见惠于精神的富裕,产生但丁的意大利,产生歌德、许雷的日耳曼,在当时都未受到物质的恩惠。
所以我们浩叹,我们愤慨,但是我们决不悲观,决不失望!我们的眼泪会成新生命的流泉,我们的痛苦会成分娩时的产痛,我们的确信是如此。
我们现在对于任何方面都要激起一种新的运动,我们于文学事业中也正是不能满足于现状,要打破从来因袭的样式而求新的生命之新的表现。
四五年前的白话文革命,在破了的絮袄上虽打上了几个补绽,在污了的粉壁上虽涂上了一层白垩,但是里面内容依然还是败棉,依然还是粪土。bourgeois(资产阶级)的根性,在那些提倡者与附和者之中是植根太深了。我们要把恶根性和盘推翻,要把那败棉烧成灰烬,把那粪土消灭于无形。
我们要自己种棉,自己开花,自己结絮。
我们要自己做太阳,自己发光,自己爆发出些新鲜的星球。
中国的现状指示我们以两条道路。
我们宜不染于污泥,遁隐山林,与自然为友而为人生之逃遁者;
不则彻底奋斗,做个纠纠的人生之战士与丑恶的社会交绥。
我们的精神教我们择取后路,我们的精神不许我们退撄。我们要如暴风一样怒号,我们要如火山一样爆发,要把一切的腐败的存在扫荡尽,烧葬尽,迸射出全部的灵魂,提供出全部的生命。
黄河与扬子江系自然暗示跟我们的两篇伟大的杰作。承受天来的雨露,摄取地上的流泉,融化一切外来之物于自我之中,成为自我的血液,滚滚而流,流出全部的自我。有崖石的抵抗则破坏,有不合理的堤防则破坏,提起全部的血力,提起全部的精神,向永恒的和平海洋滔滔前进!
——黄河扬子江一样的文学!
这便是我们所提出的标语(motto)。
光明之前有浑沌,创造之前有破坏。新的酒不能盛容于旧的革囊。凤凰要再生,要先把尸骸火葬。我们的事业,在目下浑沌之中,要先从破坏做起。我们的精神为反抗的烈火燃得透明。
我们反抗资本主义的毒龙。
我们反抗不以个性为根底的既成道德。
我们反抗否定人生的一切既成宗教。
我们反抗藩篱人生的一切不合理的畛域。
我们反抗由以上种种所产生出的文学上的情趣。
我们反抗盛容那种情趣的奴隶根性的文学。
我们的运动要在文学之中爆发出无产阶级的精神,精赤裸裸的人性。
我们的目的要以生命的炸弹来打破这毒龙的魔宫。
1923年5月18日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三年五月二十七日上海《创造周报》第三号。
文后有作者《附白》,说明本文的写作情况:“日本的大阪每日新闻在本月25日要出一次英文的《支那介绍专号》,该报驻沪记者村田氏日前来访,要我做一篇关于我国新文学的趋向的文章。我得仿吾的帮助做了一篇‘our new movememtin literature’的短论寄去。我现在把他自译成中文,把初稿中意有未尽处稍补正以发表于此,我想凡为我们社内的同志必能赞成我们这种主张,便是社外的友人我们也望能多来参加我们的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