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馆是这武陵郡出了名的妓馆,任致颇为欣赏的如是娘子便是这里的头牌。
明薇立在门前稍稍踌躇,便有女子上前来拉拢,将一身男装的她迎了进去。
一踏进这门,莺歌燕舞,香粉扑鼻,明薇虽已两世为人,可逛窑子,却是头一回。
装模作样的笑着捏起身旁一个美人尖俏的下巴,她调笑道:“听说你们这新来了个覃薇娘子?”
美人闻言嗔怪一声,艳丽的妆容有些夸张,眼角一眨,故作姿态道:“覃薇妹妹初来乍到,怕侍候不周,小郎君挑我包你满意。”
明薇心里突然一阵反胃。
她虽从来没有瞧不起她们这些女子,毕竟不是有不为人知的心酸,谁又会堕入章台呢?
可即便她们这些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诸如眼前这位,定是那最低等的流莺,许是见明薇穿着一般,所以才迎了上来,若是稍有身份的,她们也不敢这样凑进来,而像如是娘子那般一身才华兼年轻貌美的,自是清倌,自由选择恩客,每年还可竞选花魁,如是娘子便已蝉联三届花魁。
松开美人的下巴,明薇有些不耐的自袖中掏出一颗珍珠,笑道:“我只找覃薇。”
那美人眼神悠然一亮,刚想伸手接过,却被人抢先一步一把夺了去。
“哎呀,这位小郎君找覃薇呀,在的在的,这就给您安排。”
这声音绵绵软软,谄媚得很,明薇转眸见是方才一直在不远处的美妇人,看样子应是这里的管事。明薇刚进来时她明明看见了的,却这会儿才奉承上来,看来此地果然是先敬衣冠后敬人之地。
“劳烦。”明薇撇开刚才的美人,笑容依旧。
跟着一名小厮上了二楼雅间,小厮将她安排好,便退了出去。
明薇才在几案前坐下,便听得隔壁间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们这还有没有个先来后到的规矩了,叫萧妈妈来。”
明薇起身打开一扇门,自门缝间微微看出去,便见外面刚才那个管事的正领着如是娘子朝隔壁间匆匆赶来,嘴里一边不停的念叨:“祖宗啊,这次你一定替妈妈安抚好任公子。”
二人进门去不久,果然见另一个年纪尚小的少女出了来,竟是朝着她这边走来。
明薇掩上门,回到几案前,心中冷冷暗忖:她就来这么一次,竟就好巧不巧遇上了,看来这几个贵公子日日除了游玩山水,便是流连这章台柳巷了。
门应声而开,进来的果然是刚才从隔壁出来的那个少女。
那人见几案前的人,脸上初时显然有些失望,而后却又笑了。
她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左右,眼睛干净纯真,明薇忽然想起,这双眼睛与那个和尚倒是一样。
“我是覃薇,你是那个天眷之人?”她身材高挑,虽与明薇年纪相仿,凑近来却是高出明薇半个头,对着明薇先是细细打量了一番,才开口道。
“你也知道?”明薇显然有些诧异,那和尚如此将她的事情宣扬出去可不是什么好事,怕是引来诸多不必要的麻烦。
覃薇一笑道:“你放心,空空只与我一人说过。你是来找他的吗?”
空空?
明薇一噎,看来指的就是那个和尚了吧。
“嗯!”
“北城门出去四里,有个空龙庙,在那里可以找到他。”覃薇爽快道。
见她如此爽快利落,明薇对她生出些许好感来,笑着点头便告辞,覃薇却突然叫住她。
“你不是跟隔壁间一块来的吧?”
明薇回眸,有些困惑,难道她还知道她与任致他们相识?
“不是。”
覃薇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照着她说的地址,明薇果然见一寺庙,只是久未修缮,破败不堪,不似有人居住的样子。
明薇伸手轻轻一推,那破败的木门便吱呀一声打开,落下无数尘埃,呛得人喘不过气。
掩住口鼻,明薇踏了进去,里面阴暗得很,除了一尊布满灰尘的大佛,什么都没有,然而那佛前正燃着一柱香,显然有人来过。
才警觉出些不对劲,便不知从哪里忽然出现几个黑衣人将她围住,她的手不由得握紧了袖中的长鞭,然而对方却没有动手的意思。
“你们什么人?”对方全都蒙着脸,只露出一双双冷漠的眼睛,但透过这冰冷的眼睛,明薇却看不见杀气,显然对方意图不是要取她性命。
许久,对方只是将她围住,不动,也不回答她。
明薇不耐,正准备动手,却一运气便觉周身无力,顿时看向那柱燃了一半了的香,一缕白烟袅袅,身体绵软无力的倒了下去,意识逐渐模糊。
揉了揉脑门,眼前出现一双木屐,她顺着那双脚看上去,努力想要抬起头,却终究昏了过去。
玄静苑的暗室内。
墨色衣裳的少年负手而立,丰神俊朗,剑眉星目,只是此刻看向前方的目光中却没有一丝温度,往日的温和早已不见。
这间暗室没几个人知晓,就修建在玄静苑地下深处,通往高骏的寝殿,平日里高骏偶尔在此审讯一些紧要的人。
对面捆绑着的人已是一身伤痕,一身衣衫已染成绯色一片,此刻仍有温暖的鲜血自她的背部流出,汇聚在冰冷的地面上。
“呵!”
她冷哼一声,艰难的抬起头来,面色已是苍白如纸,那双纯真的双眸此刻竟变得格外的狰狞。
“人人都道武陵王谦谦君子,温和有礼。却对我一个小小的孤女也下得了如此之手,看来的确是深藏不露。”
高骏蹙眉,心中微微一动。
身在皇家,他生平虽算不上两手干净,却本也是不屑于对女子动手的,只是明薇已经失踪了整整一天,说好的今日返程回雍州,她不可能耽误,那派出去跟着她的暗卫也同她一起失去踪影,再也没有回来,传回来的最后消息,便是会面眼前的这位胡人女子——潇湘馆的覃薇。
“你究竟是说,还是不说?”
高骏冷峻的神情犹如地狱中没有血性的修罗,幽暗的烛火跳跃,在他的脸上浮动,一双幽深的乌瞳折射出森冷的寒光,让人看着便不由恐惧。
覃薇也不由得让他看的有些胆颤,方才脸上的讽刺收敛起来,看着眼前如同一尊冰雕的少年道:“无可奉告。”
闻言高骏一双剑眉蹙起,方才的一点恻隐之心顿时全无,看向身旁的阿澈。
阿澈领会,自袖中掏出一只灰色的毛鼠,托于掌心,走近覃薇,认真道:“此鼠专食人血肉,尤其爱吃保养得当的女人的脸,惯用利爪先抓挠破皮,血肉模糊,再进食享用,你们胡人不是有食人肉之习吗?”
覃薇闻言,方才倔强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畏惧,身子也不由得向后缩了缩,然而被固定在刑具上的手脚却让她不敢挣扎半分,稍稍动弹,那扎在身体背部里的尖刺便传来噬骨的疼痛。
阿澈捧着毛鼠一步步靠近,她眸中的恐惧不禁一点点加深,终于忍不住破口咒骂道:“走开,快拿开,高骏你简直心如蛇蝎,要杀要剐我覃薇绝不吭声,用如此卑劣手段,算什么英雄。”
毛鼠嗅到血腥味的源头,立时自阿澈手中跳下,爬上了覃薇的身上,直爬到脸颊。
覃薇疯了一般的再也顾不得身后的痛楚,疯狂的扭曲起来,口中传来惊惧的叫喊。
“啊,拿走,走开,快拿走!”
高骏冷眼看着,目光中一片淡然。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或者他骨子里生来便带着皇家的冷漠,只是自己也未曾知晓。
随着毛鼠的利爪抓破她的左侧脸颊,覃薇惨叫一声,终于忍不住喊道:“我说,我说,快拿走。”
阿澈闻言吹响一声口哨,灰鼠立时停了动作,乖顺的回到他的掌中。
经过方才一番惊心动魄,少女此刻有些虚脱,脸上挂着无奈的泪痕,背部淌出的鲜血也越来越多,她却似乎已经不觉得痛楚。
或许用不了多久,她便会因血流干了而死。
喘息了几口,平静下来后,覃薇无力的半睁着眼,虚弱道:“天眷之人,倒也是值得你如此。”
高骏闻言看向她,眸子里多了几分认真。
那日的那个花和尚他就疑心,暗中找人查探了,后来阿澈说那日花和尚与明薇说找潇湘馆的覃薇便可找到他,他便又查了这个覃薇,果然他二人都是最近才到的武陵。
如果不是那个和尚当真能掐会算,那他既然知道阿薇的命数,必然不会是寻常人。
难道又是高允?
“我不想听废话,你最好直接告诉我,她人现在在哪里。”
高骏有些不耐的催促道。
覃薇勉强扯了扯唇角,讥讽道:“就算你知道了,只怕也无济于事吧,以殿下的能力,又保护得了谁呢?殿下应该很清楚,你不过只是个不得宠的落魄皇子,若不是这次伐蛮,根本一点实权都没有。”
果然,她背后的势力不简单。
高骏的眉心颤了颤,有一丝隐忍的愤怒,以及丝丝悔恨。
“你少废话,快说。”阿澈不耐的怒吼道。
“系关天下的命数,又岂止武陵王一人想据为己有?呵,殿下有本事就去东宫要人吧!”覃薇艰难仰起脸来,在看到高骏愤怒的神情后,满意的笑了。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高骏幽深的双眼却变得更加阴寒,他一甩衣袖,头也不回的转身便朝外去,只留下冷冷的一句话给阿澈。
“给她一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