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高骏便召了她去玄静苑侍候。
其实这才是明薇第二次踏入玄静苑,第一次就是前几日毒发,高骏将她抱进来。
阿七见了她倒是高兴得很,还不忘奚落她昨日偷听被发现一事。明薇不想与他多做纠缠,她直觉高骏今日叫她来定然不会是好事情。
果然她一进门,立在书架前的少年回眸见是她,冷峻的脸便更加沉了沉。
明薇倒了碗茶走近,搁在他的几案上。
高骏背着身,并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她也就安安静静不打扰,望着窗外的春色,才惊觉这玄静苑似乎没有一种绚烂的色彩,甚至一朵艳丽的花都没有。
坊间传闻武陵王高骏也算得上一风雅之人,没想到自己的苑内竟是这般景象,这个少年果然与他所表现的不一样,他并非像任致与孙明译他们那些百年贵族公子只会抚琴弄箫附庸风雅,他的内心或者也有一展他作为高氏一族的政治报复的念想和野心,只是他深知自己在宣帝心中的位置,不想冒险卷入,只好小心藏起,步步隐忍。
不知过了许久,高骏终于转过身来,将手中的竹简递给明薇。
她接过低头一看,竟正是诗经中的那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不由得脸上微红,将竹简放回他的几案上。
高骏定定的看着她少有的女儿姿态,羞涩的模样竟让他有些心神荡漾。许久,他才轻叹道:““说吧,你究竟与嫣儿有何仇怨?”
被他问及此,明薇方才有一丝慌乱的心立时定了下来。
“素无往来。”
的确素无往来,却是命定的宿敌。
高骏闻言蹙了蹙眉,见她不愿多做解释,他又问道:“那手帕呢?想好了再答,别用孙三那套来搪塞我。”
明薇愣了一愣,看向他锐利的眸子,显然昨日孙明译的说辞他是不信的。也是,众人只当她是奴婢,自然不能有那样贵重的帕子,却不知她也是建康城的贵女。
心中盘算许久,明薇才解释道:“那日出游回来便发现丢了,也不知怎么到了他的手里。”
不知为何,这样解释完,她的心中竟有一丝的慌乱,这样的情绪很陌生,可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有什么理由非得对他解释这个吗?明薇莫名的有些烦躁。
高骏的神色依旧不变,只是不在看她,低头看着竹简上的那列诗经,低低的嗓音,跟着轻轻吟诵出声:“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这么长久以来的朝夕相处,明薇对眼前这个少年了解得越多,越是不由得心生敬仰,可她明白,那不是男女之间的爱意,甚至今生她是对他含着一份深深地歉疚而来,为了报仇,也为了弥补于他,以及前世所负众人。
“明日便启程回襄阳,你有什么需要准备的,今日便去置办好。”高骏从匣子里取出一把小巧的匕首,一边漫不经心的道。
那匕首短小却锋芒得很,冷冷的寒光在他冷峻的脸上一闪而过。
“明日便走?为何这么突然?可是雍州出了什么事?”明薇听他走得这样突然,唯恐是雍州生了什么乱子,他们好不容易脱离了东宫监控中的武陵,在雍州培养了些许势力,明薇正打算将此作为日后谋事的根据点。
高骏目光一沉,挑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她对于这些本不该她所了解的政局似乎格外的关心,而他分明已经警告过她,他并无心争储。
明薇被他犀利的目光一怔,知道自己在他面前不该表现出还有这样的心思,至少不该这样急切。
毕竟她心知肚明,即便眼下他无心争储,但高允却不会任由他去。
他与高允,终究是会走到刀兵相见,你死我活的那天。
“你的毒,还是要尽快找到秦叟才好。”
明薇一愣,原来他竟是为了尽早去找秦叟?
他起身走至她的身后,伸出右手轻轻拢起她的一缕青丝,明薇有些不适的正要闪躲,却见寒光一闪,少年左手一挥,她本能的便出手防备,高骏灵敏的闪躲开来,几个回合间已回到几案前,明薇这才看见随着他的刀锋斩落的是她的一缕青丝,落在他的手中。
“阿薇的防备心当真谨慎。不过阿薇难道忘了那日你我……,这缕青丝便全当做信物了,若你何时心甘情愿了,给我一个暗示,我便上建康去提亲。”高骏将那缕青丝小心扎起,冷峻的脸上似笑非笑。
明薇被他如此一说,想起那晚在他的寝室,脸上禁不住再次羞赧,一时间竟也忘了反驳。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眼前这个少年若真只是为了那句谶语,只要向父亲提亲,父亲定然同意将她嫁给他。这样便捷的事,他却愿意等,等她的一个心甘情愿。
可他趁她毒发,毁她清誉,即便是为了救她,她也不能原谅这样的行径,如今他还敢大方的拿出来与她言论。
出了玄静苑,明薇摇了摇头,想要挥洒掉脑中的混沌。
大仇当前,何况两世为人,其实她并不甚在意那清誉名声,只是不愿高骏以此相挟,似乎她便当真只能嫁他了。
明日一离开,又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还是去见见那个花和尚吧,她既算得到她的前世今生,也许能给她一些好的开解呢?
玄静苑内,明薇离开后,一道黑影闪入高骏的房中。
几案前的少年把玩着那缕发丝,小心藏进随身携带的香囊中,目光再次落在那句诗经上,道:“跟紧她,不要打草惊蛇,有任何情况随时来报。”
“诺。”
那黑衣人低头应道,又是一闪,便没了身影。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自从那晚后,他回到落梅阁,日日陪伴孙语,却也是暗中调养身子,而她,竟当真也没有找来过,究竟是于她而言根本不在意,还是她女儿家的难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