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万。
上哪儿去找那么多钱?
学着他一样,什么都不管,带上谌列走吗?
谌列还小,他们又能跑到哪儿去?
“我劝你最好不要有什么歪心思,听说你有个弟弟,特别疼他是吧,他是不是去买东西去了?”
男人笑着说:“我们来的时候还遇见他了呢,小家伙挺开心的,我问他去那儿,他说去给哥哥准备生日礼物。”
说到这儿男人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捂住嘴巴装作很惊奇的样子:“哦,今天是你的生日?唉,那可真是遗憾,没什么可送你的,你说……送个你弟弟的手指怎么样?啧,一根手指会不会太少了点?”
“滚!王八蛋!!!”
谌秋从来没有感觉到这么绝望过,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只要有一点点的变故,都像是要了他半条命,他以为熬过那些苦难终会迎来光明,却不然,只是一个接着一个。
他趴在地上,声音嘶哑,终于向命运低头,祈求着说:“好,不要伤害他,还,我还,给我一点时间,我还。”
谌秋说了三次“他还”,可是他还什么?他又欠什么呢?
他到底欠什么呢?
直到那些人走,他仍旧想不通这个问题,模模糊糊中,那些人拉起他的手,在一张纸上盖了个章,好像是欠条。
那些人给他的期限是三个月。
三个月,五十万。
他像被抽干力气,也抽干了思考的能力,就这么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一动不动。
谌列是晚上才回来的,他回来时谌秋早已把凌乱不堪的家里收拾完毕,餐桌上放着热腾腾的饭菜,看到谌列回来没什么表情说道:“来吃饭吧,今天去哪儿了?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谌列对于谌秋的所有情绪都了如指掌,看到哥哥这个样子,他知道哥哥又心情不好了,不知道哥哥为什么心情不好,是不是自己回来太晚惹哥哥生气了?
谌列讨好似的把脏兮兮的手凑到谌秋面前,手里握着的,是一把皱巴巴的零钱。
谌秋这才注意到谌列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脸上灰扑扑的不知从哪儿回来。
“哥哥,生日快乐。”谌列说。
他把钱捧到谌秋面前,小心翼翼,就像什么稀世珍宝。
谌列想,哥哥应该会开心的吧,我送了他喜欢的东西给他。
谌秋不由得失笑,哪有人送生日礼物是直接送钱的啊。
他把钱一张一张从谌列手里拿过来,十块的,十块的,五块的,五张一块的,总共是三十元,还带着谌列掌心的温润。
他好像变得更加脆弱了,强颜欢笑问:“你哪儿来的这些钱啊?”
谌列小花猫似的抬起头,眸光明亮,:“那个承包土地的伯伯家有好多块地,他招人除草,五十块钱一天。”谌列说罢垂头丧气:“不过我没有那些大人厉害,他们很快就除完了一块地的草,我才弄一半。”
谌秋看着面前这个身高才到自己胸口的小人儿,又是一阵揪心的疼,谌列除了骆家,从不和村里人往来,他为了自己随便的一句喜欢钱,大清早出门在地里劳作了一整天,这个让人心疼又无奈的弟弟,让他怎么忍心带着他奔波,过四处流浪,衣食无依的日子。
算了,自己的前途毁了就毁了,还有谌列呢。
况且,不读书也不代表前途堪忧,他出去工作也是好的,这样既可以供谌列读书,自己也不用工作学业两兼顾。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谌秋没去查。
有些邻居早早的就来家里,往他怀里塞着红包,说恭喜他考上好大学,问他报考什么专业,在哪个学校。
说谌正德肯定上辈子烧了高香,这辈子才能有谌秋那么懂事的孩子。
谌秋知道,这些邻居无疑都是厌恶谌正德的,平时连家门都不愿进,他们也算是看着谌秋长大,看着谌秋如何失去母亲,如何一个人学会洗衣做饭,又如何学会照顾弟弟,所以他们也心疼,知道谌正德拿不出钱,变着法儿的给谌秋凑学费。
谌秋心堵得厉害,现在满脑子只有钱,一个个红包塞到他手里,出于道德,他不能收下那些红包,因为他已经决定不读大学了。
可是出于无奈,他也很想收下那些钱。
三个月还五十万,想想都不可能,哪怕这一个个红包比起五十万简直九牛一毛,总比没有好。
谌列看着一个个红包眼睛都睁大了,满眼藏不住的都是对谌秋的崇拜,每次有人过来时他都昂首挺胸,骄傲的说:“这是我哥哥,我哥哥考上最好的大学了,我哥哥好厉害。”
“是是是,你哥哥好厉害。”
邻居们笑着同谌列说话,欣慰的说咱们村终于出了个大学生。
谌秋皮笑肉不笑地端茶倒水,招呼客人,他在内心和自己做着收与不收的较量,那句“我不读大学了”迟迟没有说出口。
等他终于受不了内心谴责的时候,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他盯着那十多个红包,最终还是决定还回去。
骆阳夏也知道高考成绩出来的消息,特意从市里赶回来,提着啤酒庆祝他。
好像全世界人都对他没有任何怀疑,认定他会考上,哪怕谌秋自己也这么认为。
所以这是他不敢查成绩的原因,他怕那种自己努力向上爬,在即将到达终点的时候,被人狠狠踹一脚,让他从最顶端摔到地底下,然后告诉他,“你其实可以达到终点,是你自己不来的”。
骆阳夏还没进门就大着嗓子喊:“小秋儿,你骆阳夏哥哥过来看你了,恭喜呀,考上理想的大学,感觉怎么样?”
谌秋还没答话,他眼尖的瞟着桌上红得刺眼的红包,将酒啪嗒往旁边一放:“不错呀,收了这么多红包呢?啧啧啧,羡慕了羡慕了,早说有红包收我就好好读书了。”
许是谌秋的心事重重太过明显,连骆阳夏都看出来了,他搂住谌秋的肩问:“咋啦?考上了还闷闷不乐的,是不是太激动反应不过来了?”
“不应该呀,成绩是早上出来的,这都快一天了,你脑袋当机时间也太长了吧。”
谌秋看了一眼谌列,对他挤出一个笑容:“小列,太晚了快去睡觉吧,我和骆阳夏哥哥坐会儿,聊会儿天。”
谌秋逞强的时候就喜欢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笑得极为牵强的叫谌列“小列”。
谌列装作什么都没有发觉,“哦”了一声就回房了。
门刚关上,他就凑出个脑袋偷偷打探谌秋和骆阳夏。
谌秋提起桌上的啤酒,对骆阳夏说:“今天天儿不冷,我们去房顶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