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笙低着头咬着牙忍了又忍,才没叫出来。
再不说话,只怕钱四娘今天还真要气出个好歹来。回了金玉院,倒霉的也只有自己——不,沈笙摇头,她出手,并不只是为了自己。
更是为了钱四娘。
往日骄横跋扈的小姑娘,对上绿茶似的庶妹和偏心,却一点还手之力也没有。难怪脾气这样多变又暴躁。
沈笙忍着疼,低着头,恭敬极了:“老爷,您是当家人,心中自有一番决断和主张。听六小姐说了这么多,也该听听四小姐道一道原委。两厢比对着,才能不至受人蒙蔽,老爷您说对吗?”
钱翰一愣。
随即便沉下了脸:“钱妙,你还真没用。你自己没规矩,带得身边人也这样出言无状,来人,把这丫头撵出去!”
沈笙一愣。
事情怎么和想象中不一样?
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了无数个念头,每一个,都不足以应对现下的状况。
可钱翰这样,却反而激起了沈笙的怒气:“忠臣直谏,就是皇上来了,也要听一听言官的谏言!这叫广开言路!如果一开口就被打死了,那就说明上位者听不得逆耳忠言,这是衰败之相!”
手,被人紧紧地握住了。
沈笙看也不看,只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盯住了钱翰:“您不过听六小姐几句话,就断了四小姐的生死,这样,对四小姐又何其公平?!”
一双眼,亮的发光,却燃着熊熊怒火,带着能将世间所有不平都燃烧殆尽的强大能量。
钱翰被这样的目光看的一愣。
这双眼,和这张脸,还真是不堪匹配。但这双眼却似乎……
半晌,钱翰冷笑了一声,指着沈笙:“那你来说,我又是如何冤枉了你家小姐?”
沈笙指着自己站了几瓣粉嫩指甲印的胳膊:“老爷请看!方才我同四小姐走在前头,六小姐却一言不发地从后头冲了上来重重地撞了我,四小姐心中不忿,这才出言和六小姐理论,老爷若是不信,请看看六小姐的指甲就知道了。”
小姑娘爱美,拿花汁子染指甲,却不晓得这鲜花露水没有干透之前极容易留下印子。
沈笙穿着一身绿色的衣裳,几块淡粉的指甲印直如万绿丛中一点红,叫人想要忽略都不能。
见钱翰面上似有松动,沈笙再加一码:“是不是真的,老爷看看六小姐的手指就晓得了。”
闻言,钱小莲下意识地就把手往后藏了一下。
她一动,钱翰就晓得沈笙所言非虚了,只是……
钱翰皱了眉:“四娘,妹妹有做的不好的,你耐心教她就是了,又何必同你妹妹吵起来?”又看钱六娘:“六娘也是,你同姐姐玩笑,下次可不许这么调皮。”
三两句,就把这场差点吵破天的纷争定义成了姐妹玩闹。还是妹妹玩,姐姐闹的那种。
沈笙顿时有了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就这样轻轻地揭过,那她今日这番出手,岂不是白费了?
“是呀!”沈笙按着钱四娘激动到颤抖的手,“也亏得六小姐身上没带什么利器,也没几个宝石坠在身上,更亏得六小姐撞的是皮糙肉厚的我,若是撞到了四小姐,那还不得给四小姐撞出内伤来?”
钱翰一愣。
下意识地就看向了钱六娘的衣裳打扮。
小娘子与她生母像极了,娇俏又可爱,鸽子蛋大小的黄澄澄的宝石戒指,切面经打磨抛光之后,漂亮极了。
却也带着如刀一般的锋利。
如果今日,钱六娘撞的不是一个丫鬟,而是四娘呢?这些宝石戒指,是不是会变成刺向四娘的利刃?
钱翰晓得这姐妹两积怨多年,但也只觉得不过是小女儿家的玩闹,可,万一呢?四娘是大房唯一的嫡女,被妻子看得眼珠子一样,若是受了伤,夫人同他闹起来,府里失了衡,或是老母……四娘若是受伤,惹怒了老母亲呢?
老母亲可不是个会纵容妾室庶女的人。
钱翰一阵后怕,目光落在钱六娘身边跟着的一众丫鬟婆子身上:“你们就是这样照顾六小姐的?这样的宝石戒指怎能戴在一个小姑娘手里?这么多人,竟没一个得用的!”
又看钱六娘:“六娘,父亲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只是你一个小姑娘家,不该戴这样的宝石戒指,身边跟着的人也太多了些。你看看你姐姐,来同你祖母请安,就只带一个丫头,下次你也莫要如此铺张,叫旁人见了,还以为咱家是暴发户呢。”
钱六娘懵懵懂懂的。
明明方才父亲都已经骂过钱妙妙了,怎地一眨眼自己却成了被责骂的对象。
钱六娘环顾四周,钱四娘身边,只跟着一个丑婢,自己却被丫鬟婆子们簇拥着。可是姨娘说,输人不输阵,就是要在气焰上盖过正房的蠢货,而且人多势众,就算自己吃了亏,也能当下就找补回来,怎么今日却不一样了?
钱四娘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戒指是从嫡姐手里抢来的。
是兄长从外头胡商手上买回来的,和兄长那把漂亮的匕首上的宝石是从一块石头上打磨出来的,本是一套,兄长自己留了匕首,却把戒指送给了嫡姐。
凭什么?
凭什么兄长事事只想着嫡姐,却忘了她这个妹妹?
是她求了姨娘在父亲面前哭,说兄长从来只记得嫡姐,外头有什么好玩的从来没有自己那一份,父亲心软,又拿了东西软硬兼施地从嫡姐手里将戒指夺了过来。
每每看到这枚戒指,钱六娘心中就越发地得意:这是戒指吗?不,这是代表着嫡庶之间的较量,是备受冷落的正房夫人和独宠偏房的侧室的较量!
钱六娘爱美,出门前特意让人拿花汁子染了指甲,又戴了这枚争抢夺来的宝石戒指,为的就是刺一刺钱四娘,能教钱四娘出手抢夺最好,再不然,气一气她,也勉强充作这十数年的嫡庶压制的利息也好。
粉的指甲,黄的戒指,配在一起既娇嫩又漂亮,临出门前,下人们都说漂亮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