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贤裹着被子靠在床头，耳边听着屋外的风雨，感受着不断侵入屋内的寒气，嘴唇有些颤，“这怕不是要出大事啊！”
人心如弓弦，不管因何而绷劲，都逃不过一个尺度与力度。
混与河工滩涂半年，多的情况他不知道，就说这平阴县城附近的工地，数千河工的心神早已被蹦到极致，这一点从与日俱增的监工人数就能看出。
当人心被压榨到极致，三月雷雨，注定无法浇不灭人心对于生的渴望，官府若是继续不做人，必将点燃满腔苦闷。
当这股火焰燃烧起来，纵然是平日里唯唯诺诺的老实人也会化为暴徒，更别说鱼龙混杂的河滩工地。
这是非常危险的征兆。
身在工地，吴贤不愿意看到这种事发生，因为不管其接受与否，他都跑不掉。
如今他更不愿意这类事情的出现。
“该死的！”
一拳锤在床榻上，吴贤走下床榻来到窗边，打开窗户凝视着连天的雨幕，环视之间西厢房窗内同样有一双眼睛盯着外面，“睡不着？”
“谁能睡着，都是在河滩里混过的，自周子旺建立大周国，这十年来，中原各地暴乱近千起，京南之地更是有数百……”
秦世安清冷的声音传来。
这是一民不聊生的年代，更是一起义四起的时代，以黄河为界，北有白莲教作乱，南有彭党为祸，大大小小的起义天王就出了十几人。
民间起义势力，更是起了又灭，灭了又起，只要有心随便一个借口，便能拉起数百，上千人马。
四省十三府，更是一火药桶，一黑洞，唯有天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唯有天知道，这场春雨，会不会化作新一轮动乱的开始！”
对于元末的历史，吴贤了解的不多，可他懂得人心，懂得炎黄子孙为了活，能干出什么样的事。
大范围的起义还要等上几年，可小范围起义如牛毛，与个人而言，甭管规模大小任何一场起义就能将他们给埋了。
“我是睡不着了，过来喝茶，总得有人守夜不是！”
走了阿大，觉本，霍向西三人，院子里剩下的人里，激紧敏感者唯他和秦世安两人，剩下的都是憨憨，让他们动手不难，可要让他们动脑，不如直接杀了他们，包括阿二也是如此！
“好！”
一声回应，秦世安打开房门，沿着屋檐走进正房。
两人没有点灯，与桌案上升起了火炉，架起一壶茶水，一夜闲话，挨到天明雨停方才睡下。
……
此后连着几日，这场看不到的春雨，似小儿发热，日升而停，月升而降，稀里哗啦下的没完没了。
春寒倒卷，哈气而出，凝结成雾。
近四月的天，把人冻得跟死狗一样，甚至还下过一场冻雨。
为了防寒，吴贤又让阿二置办了衣物，加之阿大离去之时带走五十两，一伙人手头上财富再度缩水至百两以下。
这钱是真的不够花！
城内再是后知后觉的人们，也越发感觉不对，物价飙涨之际，城中行人越发稀少，就算是曹家的商队也停下了脚步。
“少爷！”
阿二与霍向东蹚着积水走进屋内，一手抓向刚出炉的包子，一边说道，“打听过了，平阴县四面城门，除昨日末时开过半个时辰，接了一商队之外，剩下时间全部封死。
同时我和向东，在城墙下看了，城楼上的兵卒，比往日至少多了三成。
另外，听到消息，昨天进城的那个商队在路上见了血！”
“照怎么看，要出事就这两天的事，要没事……”秦世安一脸悲痛，却又欲言又止。
为修黄河，官府前前后后发动二十六万人，徭役元廷再不做人不敢征，征了也就不需要对过往行人下黑手，因为四省十三府立马就会炸，想下黑手也没机会。
可问题是，人终究是要吃饭的。
二十六万人，二十六万嘴，别说元朝有无这个实力，就算有地方官府也是卡着给的。
一次顶多按标准运出十天的口粮，上下起手之间，做半月乃至二十天用，中间的差额，要不进了官老爷的口袋，要不干脆就没这个份。
“屯粮的地方，我们兄弟都去过，里面根本没多少粮食，就算有……连日来的暴雨也将里面给泡了，这段时间城门封锁，根本就没往外运粮，如今是等上几日彻底饿死，还是拼一把，这应该不难选！”
吴贤手指有节奏打敲着桌面，这不做人官府，他是看的越来越清楚。
“因此要封锁四门，人只要进不了，城外的粮食总有消耗一空的时候，到时候一帮饥民，可不都化作染红大小相公官帽的功勋？
我看，城中这些狗官，不是没想到这些，而是就等着暴乱到来！”
秦世安愤愤的说道。
“畜生，怎么能这般做事？”
“他们不怕被天诛吗？”
“这是人做的事吗？”
……
屋内群情激奋，秦世安说的这种可能，存在吗？
那是必然的！
可问题是，他们就算猜到，又能做什么？
“对了，之前盯着咱们的眼线，是不是撤了？”吴贤看向阿二。
“撤了，但没全撤了，还有一个！”
阿大快速回应。
“那还需要说什么，这平阴县内，姓曹的最大，漕司千户所第二，姓郭的顶多排第六，收缩人手为了什么，还需要多说吗？”秦世安冷笑道，“怕就怕，姓郭的将主意打到我们身上！”
“这倒不会，这种杀敌的功勋，漕司千户所是不会放过的！”
吴贤摇了摇头。
山东地界，漕司万户府，那绝对是霸主的存在。
掌盐铁漕运，控兵丁万人，除这些基础的之外，运河沿岸数万曹丁都归属万户府。
元初之后，元庭不再做人，可如今大势依旧在元庭手中，地方上更是不知有多少得利者对其维护。
星火尚未燎原，巨兽只是垂死，分食之日还远尚远。
“从今晚开始警戒，两人一班，一班我和游庆，二班世安与向东，三班四五和老左，四班阿大与周奉，两日之后颠倒，具体再说！”
吴贤开口吩咐道。
“是！”
游庆，是个三十出头说书先生，老左则是一赤脚医生，周奉算是半个读书人，辍学后开始走商，都是社会上的老油条，出挑的本事没有，但一个比一个油滑，只不过如今一个个的做事风格都因这黑暗世界变了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