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泛起鱼肚白,春烟起床时,整个戏园子里空荡荡的,不见一人。自己舀了凉水,洗了把脸,才见柳姨娘从西厢房过来。
“今儿荣福堂在南门桥献艺,我顾着你吃了饭就去那边帮忙。”
姨娘穿着短袄和马裤,头发也高高盘起,一副干练的样子。说话间,将煮烂的稀饭和油饼递给春烟。
说是献艺,不过就是卖艺罢了,春烟虽然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但也略知一二。
柳尽欢提了篮子往外走,春烟吃了几口便收拾了,背着画板预备往老画匠家里去。
前门桥热闹非凡,吹糖人的老师父跟前聚集了一群小孩子;剃头匠当街给客人理着头发;杂耍班子的小孩子头顶瓷碗,只靠两只手撑着身体,围观的爷们拍手称赞。
再往前走时,春烟的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嘴角因喜悦泛起的微笑也僵住了。不远处,正是荣福堂的场子。看客们里里外外将戏班子围了个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挤不进去。
那些老少爷们并不是来捧场的,而是来砸场子的。为首的是一个约莫四十岁的男人,一脚踹飞了小节手里端着的铜碗,碗里的零钱立刻滚向几面八方。
“嘁!演武生的穗子都拿不稳,还出来丢人现眼?你爷爷我唱都比你唱的好听!”
小节顾不上屈辱,连忙去捡那散落一地的铜币,那是师兄们的口粮。直到他捡到最后一枚,一双沾满了泥的布鞋踩在了他的手上。
“大师兄……?”小节抬起头正是荣福堂的大师兄程之问。只是程之问换了行头,穿的是隔壁戏班子柴家班的大褂,腰间佩的是柴班主的贴身玉葫芦。
小节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大师兄,直到顾轻走了过去,恭恭敬敬的叫了声:“程老板,您怎么贵人踏贱地啊。踩着小节的手,也不怕脏了您的鞋底。”
程之问这才将脚拿来,嘲弄的盯着顾轻,开口就是:“二爷,别来无恙。”
顾轻是禹颉第二个收的徒弟,又是柳尽欢的表弟,所以捧他的都习惯尊称他一声二爷。
“别介呀,程老板,您这是折煞我了。不过,您今儿是来救场的,还是来砸场的?若只是一个看客的身份,烦劳您向后退退,以免荣福堂被人开刀的时候,溅您脸上血。”
顾轻不卑不亢的态度,让程之问略略惊讶,昔日里那个梳着长命辫儿的小顾子,如今已经能够独挡一面了。眼下他只有向后退了退,站回到人群里。
顾轻将小节扶了起来,从衣服上撕下一条,将他布满伤痕不断涌出鲜血的手背缠了两圈。
“今儿承蒙衣食父母捧场,小虎子初来乍到手腕力气不够,舞不起穗子,污了您的眼睛。不过这位爷说的,您唱的都比我们好听,不如我们俩来比试比试。”
顾轻的话音刚落,人群中便迸发出一阵起哄声。
“比啊!你来砸场子,怎么不敢比了?”
“北京城里的爷们,只会吹牛皮?”
“只敢放话,不敢比试,趁早滚回你娘胎里去!”
春烟隔着人群对顾轻投来担忧的目光,眼尖的他一眼便望见了,对着她温暖一笑,如同春风和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