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身上的绳子被解开后手脚还是不怎么能动,孙昇一边小声说着“得罪了”一边避开敏感部位把她扶到树旁,让她靠在树上休息。
眼见人没什么大事,孙昇就抽身和旁边的一群猪商讨事情去了。
在旁观者眼里,孙昇与猪的商谈更像是一个人听一群猪嗷嗷叫,然后那人直接开口对着猪侃侃而谈。
天河望着孙昇的背影,确认自己暂时已经安全后,琢磨起了孙昇。
真是个奇怪的人,不直接逃走就有够奇怪的了,现在又和一群猪谈笑自若,难不成通了兽语?
不可能吧,这种古往今来少有人能习得的技巧,话说,兽语也不是能通过学习就能习得的东西吧。
若是此人只是在犯神经,那么整个画面也太滑稽了。
这么一想,天河不由得笑出了声来。
她的笑声一点也不爽朗,有些沙哑,她的那个父亲嫌弃她的笑声,所以她只有在他不在场的地方才能笑出来。
视觉彻底地清晰了起来,天河也得以第一次在阳光下打量孙昇。
一席乱七八糟的布衣,整个人像是从流民堆里跑出来的。
看他破落的样子,说是一生下来就在山里和动物混在一起十有八九会有人信的,天河想道。
可就是这样的人,救了自己,虽说整个过程很猪狈,天河想起刚才孙昇疲于奔命的样子,完全称不上是潇洒。
最后还是靠他身边的那群猪才成事的,但濒临绝境之时站出来的人,确实是他,他一直躲下去的话,我也就会直接被带走了吧。
被带走后,也就一辈子被关在梨门那个鸟笼里,取悦他人然后被他人消费,最后成为某棵树下泥土里的枯骨。
这么一想,孙昇破落的样子在天河眼里也高大了几分,当然,也就几分。
毕竟,虽然不知道他那个时候跑出来的动机,但他绝不可能为了救自己。
这个人不可能为了无关的事物而冒险。
不知为何,天河很确定这一点,或许是她从孙昇身上看到了那个挂着父亲名号之人的影子。
两个人的面容完全不像,但眼睛却惊人的相似,那个人就是一只心中只有利益的动物。
天河的右手下意识地捏了捏地上的雪,她看向自己的右手,这说明身体的知觉已经开始恢复了。
这样就算梨门还藏有什么后招,自己也能应付了。
耳朵也从麻痹中苏醒了过来,渐渐地能听到一些声音。
包括,不远处的猪叫以及少年的话。
“你们的意思是为求稳妥,让一部分猪离开?确实这样能减小活动时的消耗,不然我们也太显眼了。”
孙昇用手托着下巴,斟酌着这项提议。
猪减少了,自己的安全是不是会受损?孙昇很快把这个想法消灭掉了,他可不想再被大君看出自己的胆怯然后爆发散伙的危机。
天河看着孙昇思考的样子,突然又想起了这个少年背上的道道疤痕。
作为一个逃亡后的奴隶,和一群猪为了一个目标而旅行,天河对这个和他父亲有着同样气质的少年的看法突然略有改观。
人离开一个熟悉的地方去往未知的远方,这需要勇气,谁也不能保证你离开一个问题后就不会遇到更大的问题,而天河想到自己直至那个人确定了要把自己卖给梨门的前夕,自己都仍未彻底下定决心。
起码,他在决心这一方面比我更胜一筹,天河略带佩服地想道。
就在天河这么想着的时候,她看见少年转头对身旁一只比较苍老的猪提了一个问题,
“大约花半个月的功夫到达齐晋边界,还有,你确定你清楚进到万华园里面的路?”
然后那条老猪便冲少年大吼大叫,还跳起来拿尾巴扫了一下少年的头,少年仓皇躲避。
“行行行!猪、猪中智圣,我信了!真信了!”
少年如此说,老猪才作罢。
此情此景,让一旁作为看客的天河又一次笑出了声,依旧是那个沙哑的笑声。
他们的旅途一定会很热闹,真是羡慕啊,目的地是万华园是吧?等、等一下,没开玩笑吧?万华园?
天河想起了自己以前在书上读到过这个地名,但她并不确定少年与猪谈论的万华园与她在书上看到的万华园是不是一个地方。
如果真是一个地方,他们又想要做什么?
天河竖起耳朵,带着怀疑更加仔细地偷听了起来。
“目标就是名字叫做蕊如火的石榴,大致的情况我明白了,就照你们说的办吧,我没有异议,但我认为还是得想办法学一学务之类的东西,不然——”
听到一半,天河的思考便停滞了。
他、他们确……确实要去的是那个万华园啊,这个决心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天河用袖子擦拭了一下额头冒出来的汗水。
双脚感受到了冬日的寒冷,这是一个好消息,四肢的支配权正逐步回到自己的手中,天河彻底安心了。
就算这个少年与猪群要图谋不轨,自己也不会束手就擒了。
万华园,天河重新咀嚼了一遍这三个字的意义,她想到的不是能够增加修为的蕊如火,而是能治哑的杜若。
有了万华园里的杜若,我就能像普通人一样开口说话了。
一想到这个,天河于是下定了决心。
……
“我对于齐国的风土人情也很想了解,呃,这……奎老你说的是,我确实不能接近那些地方,可……”
孙昇的话说到一半便被打断了,打断他的并不是大君,也不是奎三甲,而是突然横在自己眼前的一串墨水。
‘也带我上路吧,我也想去万华园,那里有我想要的东西。’
会用务来表达意见的人,孙昇只知道一位,他望向正靠在树上的少女,她正扶着树跌跌撞撞地站起来,一脸坚决地看着他。
大君想到少女偷听到了谈话,鼻子缩了缩,眼神一横,孙昇立马瞪了它一眼,暗示大君若是灭口的话不太妥当,于是大君就此作罢。
“小孙头,跟她说咱们不管饭,让她自己觅食。”
不知为何,奎三甲没有表示反对。
孙昇看了看大君,大君则说:“带上个姑娘,我总觉得有些不妥。”
‘务、符甲,我可以教,这可以充当路费吧?有我保护,你偶尔想要去热闹的地方也是可行的。’
天河走到孙昇与两头猪跟前,两手叉腰,犹如一株迎风挺立的荻花。
还未等奎三甲和大君有什么反应,孙昇就先一步说道:“若是倾囊相授的话,当然没问题。”
浮空的墨水被收回了别在天河腰间的竹筒里。
一切本该都尘埃落定了,她猛然又想到那个问题,与这个人一同踏上旅途,真的可以安心吗?
天河环顾了一圈孙昇身后的猪群。
人与猪一同旅行?
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油然而生,正是这种不可思议,冲淡了她对孙昇的戒心,将反悔的话吞回了腹中。
这几名意图染指万华园的盗贼就此一同踏上了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