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初恋之人,即使十岁的玛雅也拥有着懵懂而敏感的内心。
她知道, 伊洛斯哥哥对面前这位黑发小姐姐,发自内心的爱慕。
毕竟那道想要掩饰却难以隐没的热切眼神,是如此的熟悉,就好像玛雅偷望着他一样。
她发现,对谁都很温柔,又对谁都保持着距离的伊洛斯哥哥,也会想要不顾一切地靠近一个人。
她看到,伊洛斯背过去的手微微颤抖,怀抱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又怀揣卑微的内心,明知难以承受失败的苦痛,却凭着一腔爱恋赋予的勇气,做了平时的自己难以想象的事。
是啊,她懂的,全都懂的。这份仰慕又自卑的情愫,这份时而英勇时而胆小鬼的爱恋。
伊洛斯和自己是如此相似。
想到这里,玛雅心中蔓延出了大片大片的酸涩,小小的少女还未辨明来源,就开始禁着鼻子放声大哭。
“你怎么了?”看到身旁的小女孩突然大声抽泣,阳昕立即收回了手来到玛雅身边关切地询问着。
“伤口疼吗?”随后而至的伊洛斯,已经恢复了清淡恬静的模样,他抬起玛雅包扎的手指,仔细检查着。
感受到初恋之人手指的轻柔触摸,让玛雅内心的酸涩减淡了几分,她先摇了摇头,又不停地点头。
“疼!特别疼!”她啜泣着,这么一说,内心的那股酸涩似乎绷得更紧了,隐隐作痛,可不知道从哪里又冒出了一股不服输的倔强。
玛雅抬头瞪向了阳昕:“只是伤口疼,你别——”
——别管我。后面的话玛雅说不出口。
望着那双流露着真心实意的温柔,让人感到心安的坚实双眼。
“别担心我。”玛雅小声嘀咕着。
她不得不承认,她喜欢这位黑发黑眼名叫阳昕的武神小姐姐。
“好,小玛雅可真坚强!”阳昕对着小女孩竖起了大拇指,显然玛雅并不明白手势的含义。
“这是称赞人英勇厉害的意思。”
小女孩听到阳昕的赞美,骄傲地扬起圆圆的小脸蛋:“那当然,玛雅可是族里第一猎手的女儿!”
话音刚落,玛雅突然灵光一闪,拍了下脑壳:“我的废品口袋还在街上呢!现在还来得及!”
“玛雅,注意安全!”伊洛斯嘱咐了一句。
玛雅应了下,然后她又郑重其事地对阳昕说道:“玛雅也是最勇敢、最坚强的勇士!”
见阳昕笑着点了头,玛雅便一溜烟窜进了巷口中。
“她这么小,能行吗?”阳昕显然不放心小女孩独自在外,可伊洛斯的神情似乎很平常。
“不必担心,玛雅六岁就跟着女孩们一起上街,我们为了谋生,很小就要学习一些生存技能,收集废品也是,察言观色也是,如果真的不幸撞上了什么不测……”伊洛斯挽起右手袖口,靠近内侧关节的白皙小臂上绑着一把磨得锋利轻薄的刀片,“如果遇到难以忍受的事,就用这个自我了断。”
“玛雅她,也有?”阳昕的声线变得十分干涩。
“除了不出聚落的人,我们每个人都有。”
不是为了防身,不是为了反抗,而是为了保全尊严地死去。
少年叙述的每一句,都蕴含着不堪又无力的沉重悲凉。
阳昕此时百感交集,她为殉日者的遭遇深感不忿,也对他们一味忍耐而愤慨,作为一个外人,显然她没有资格去责问:为什么?
气氛有一缕凝重,阳昕在心口反复酝酿出了一句话,她问伊洛斯:“值得吗?”
“值得。”
伊洛斯的话语没有丝毫犹豫,好像回答了无数遍。
“比我们的尊严,比个人的性命都值得。”
他的面容沉静坚毅得像一块石像,哪怕穿过亘古千年依然不容消散。
“是什么?”伊洛斯的回答勾起了阳昕无穷的想象,是什么在支撑着悲惨民族承受超常的苦难生存至今?
“仁慈的地上之人,你的世界一定充满公正与道义,在这里实属罕见之物,而我们所守护的……”
少女睁着黑亮亮的眼睛满是好奇,似乎迫不及待地想从他口中得到答案。
她这可爱专注的模样,让属于少年的顽皮天性泄露出来,伊洛斯浮起一丝神秘的微笑,海蓝色的眸子闪闪发光。
他趁机捏了一把阳昕的脸蛋,丢下一句:“别忘了年祭日,等你过来就会知道了。”便与阳昕擦身而过。
弹弹嫩嫩的,手感真好。
纤白的手指掩住泛红的脸颊,少年怀着匆促的心跳离开了酒馆。
而被吊足胃口的阳昕一脸呆愣。
走了?这么早就下班了?
今天岂不是又没听到他唱歌。
象征入夜的钟声在扩音器里响了三下,天顶光幕随之变暗,街道上亮起了零零点点的夜灯。
一直沿着无夜城螺旋阶梯盘旋向上,就能发现一座被厚重金属大门阻隔的豪华宫殿。
镌刻在黑色大门上的白色曼陀罗花纹,昭示着这座城池的顶端权势——白氏家族。
干瘦的黑衣仆从绷紧了躯干,穿过了交叠着各式雕像的石质悬廊,空旷而精心雕琢的大厅燃烧着幽幽灯火,就好像这个古老的家族,隐秘而低调。
仿佛灵魂都放空一般,浸泡在无尽的须弥之中。
前提是能忽略在宫殿弥漫的迷醉芬芳里,夹杂的那丝若有似无的“铁锈味”的话。
略显佝偻的老管家为干瘦仆人开启主人所处大厅时,目光扫过仆人手中的红色药剂。
身为旁系血脉,服侍家族已有70年之久的老管家一眼就看出其中的猫腻,何况那位血统纯正才能卓越的年轻主人。
仆人进去以后,老管家默默合上了门扉。
没过多久,门内就传来仆人凄厉的惨叫,粘稠块状物溅在地面的声音,和年轻男子充满愉悦的畅笑。
老管家习以为常地走入大厅,向躺在晶石长座上刚满18岁的年轻主人行礼,呼唤了几位仆人清理地上血肉模糊的一滩肉沫。
“还不够,你知道开发这种原液是为了对付什么。”银发青年抚摸着家主戒指上的曼陀罗徽记,腥红的眸子向老管家透着危险的信息,“不管来源,马上给我弄到更多的实验体。”
他的语气带着一股焦躁,老管家明白,距离那个仪式时间不多了。
似乎是种诅咒,白氏家族每一代都会诞生一位天资卓越,却活不过40岁的家主。白氏世代用尽一切方法去对抗短命,甚至迁移到这荒芜之地来寻找新的素材。
每一代家主仍然要么患病离世,要么发狂而死。
现任的无夜城城主,就是上任家主,已在病榻上时日无多,身为其独子的年轻主人,从这位父亲口中得知了关于深渊的秘密。
因不断接近的死期而逐渐发狂的主人,似乎找到了某种确定的希望。
老管家记住了手中纸张标示的所需活体数量,以及多种致命病菌的培养基素材,用随身的打火机烧掉了纸条,向年轻主人轻轻行礼。
银发青年停下了抚摸戒指的动作,微笑地看向老管家离去的背影。
待老管家合上了大门,门内再次传来仆人们的惨叫,和疯狂又兴奋的笑声。
老管家依然保持着平稳优雅的步伐。
只是外表相似而已。
即使同样的祖先同样的血脉,里面的东西也截然不同。
说白了“人类”这个词本身也只是这个世界人形生物的总称罢了。
相同的只是遵循着共同伦理规则的人形躯壳。
所以,那不代表是同一种族。那个躯壳的内里,什么都有。
所以,就算“人”做出任何出乎意料的举动,也完全不必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