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思好像死而复生了。
她一睁眼便躺在辆马车里,马车装潢精美别致,案几上燃着熏香,一侧搁置了杯尚且泛着热气的茶,想来是刚斟满不久。
林思思有些蒙圈,她抬手便给了自己脑门儿一巴掌。
有痛感,她竟还活着?
这时马车外头骤然传来个极为凌厉的女声,声音凌厉之势几乎要刺穿林思思的耳膜,“萧妧!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当街冲撞乐川县君!惊扰县君之罪,岂是你区区五品官家的庶女能担待的?”
萧妧?
林思思怔住,她依稀记得,方才似乎经历了一场大梦,梦里她目睹了一个冰肌玉骨,雾鬓云鬟的姑娘所有的喜怒哀乐、荣辱兴衰,直至寿终,而那个姑娘便叫萧妧。
思及此,林思思的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了,一个她不敢想象却又不得不面对的现实宛如一道雷劈在了她的心头。
林思思魂穿了!
下一刹只听得有人轻轻叩了叩车门,旋即低声且焦急道:“姑娘,出事了!咱们的马车躲避行人时不慎撞上了乐川县君的马车,眼下已然惹恼了乐川县君,县君非要讨个说法,可该如何是好啊!”
撞上了乐川县君的马车?那不就是车祸?!
难道这就是萧妧的死因?
不对!
那场大梦里明明是萧妧喝下了茶水后林思思才眼前一黑,紧接着便听到萧妧的呼吸声渐渐微弱,不多时便没了声响,而林思思也随之陷入了昏迷。
当林思思再次睁开眼睛时,她便身在此处了。
思绪及此,林思思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僵硬地转了转脖子,目光落在了那盏热茶上,茶水尚且冒着热气,茶色与寻常无异,甚至依稀可闻到淡淡的茶香,瞧着如此无害,却不曾想其中竟含有剧毒。
林思思皱了皱眉,目睹了萧妧一生的她实在想不出究竟是何人要毒害萧妧,又或者说,林思思是以萧妧的视角去看她的一生,或许有太多事,是林思思与萧妧都不得而知的。
马车外渐渐嘈杂了起来,想来是众人皆在议论此事,思及此林思思只觉自身处境尴尬,这才刚穿越过来,便要面对如此场面,实在是令林思思有些头疼,但她想了想她在21世纪所经所历之事,顷刻间她便觉得这等场面都变得亲切可爱了起来。
她内心焦灼难忍,只能先撑着车壁勉强坐起身, 却听得“咚”的一声巨响,竟是林思思因浑身无力,失手摔在了马车里,案几上的茶水点心一应而起,毫不客气地摔在了林思思的脑袋上与脸上。
这般洋相,可万万不要被旁人瞧了去——
“姑娘,您没事吧?好端端的怎就摔倒了呢?”林思思只觉一阵寒风袭入车厢内,旋即眼前忽然一亮,只见萧妧的贴身丫鬟澜儿正关切地望着她,马车门已被澜儿大开,她甚至可越过澜儿瞧见众多围观群众,以及面若寒霜的乐川县君楚锦霜。
林思思在萧妧的梦里见过这位县君,表面瞧着端庄得体是个好相与的,实则却是个极其刁钻刻薄的,若是惹上了她,那便是惹上了块狗皮膏药,极其难缠。
林思思嘴角抽了抽,俏脸沉了沉,毫不客气的对澜儿翻了个白眼,这丫鬟究竟是真蠢还是装的?
眼下她的丑态,可是被半条街的人都瞧见了。
林思思估摸着老百姓近半年的茶余饭后的谈资应是有了。
林思思真不求穿越后能有多拉风,但总不该狼狈至此。
“萧四姑娘是故意扮出如此惨相,试图引起我家县君的怜悯,故而放过此事吗?”楚锦霜的贴身丫鬟绿珠秀眉微挑,语气凌厉地斥道,绿珠身为楚锦霜的贴身丫鬟,果真是将楚锦霜的尖酸刻薄学个淋漓尽致。
“事情已经发生,我自然不会逃避。”绿珠此言引得林思思皱了皱眉,昔日举步艰难的日子倏然在心头划过,她心头一沉,美眸微垂,将万千情绪藏在了眼底,好似一汪平静的湖水,清澈却难以见底。
若非万不得已,她绝对不能与楚锦霜有正面冲突,因为现在的萧妧,不论地位与处境,都不是楚锦霜的对手,与楚锦霜硬碰硬,只有她自己吃亏的下场。
“那萧四姑娘便快快下马车向我家县君道歉!”绿珠下巴微扬,眼底泛着不满与不屑,似乎一切皆在她的掌控之中,只要她这般故作凌厉地呵斥萧妧几句,萧妧必定会吓得屁滚尿流地跪地求饶。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绿珠猜的倒也没错,真正的萧妧的确是会如此怯懦。
只可惜,眼下的萧妧七魂六魄早已换了主,新的主人一身戾气,即便地位低下,也绝不会这般落自己的颜面。
林思思眉眼平和,瞧不出半分气恼,抬手便扯下了粘在青丝上的点心,旋即欲要用衣袖擦拭已经被茶水打湿了头发,余光却瞧见澜儿递来了帕子。
林思思一怔,心下登时生出几分异样的情绪。
但她并未言语,只是一心擦拭发丝,无奈糕点原本便有几分黏腻,现下又沾了些茶水,更是变得黏腻无比,无论林思思如何用力擦拭都无法擦拭干净,余下的糕点宛若死死咬在她发丝上的水蛭,令她瞧起来狼狈不堪。
马车外的嘈杂声愈来愈大,有嬉笑嘲讽,有长吁短叹,也有愤怒斥责,众人百态,无一不愚。
林思思擦拭头发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她抬眸望着马车外的众生百相,恍惚间顿觉有些熟悉。
难道她经历了萧妧的一生便将其认作自己的一生了吗?
她是忘记了那些个晦暗无光的日子了吗?还是忘记了那些冰冷且丑恶的嘴脸了?
林思思生于那个科技发达却又人心冷漠的现代,她今年22岁,即将毕业的大学生。
她正值青春年少,对未来有着无尽的憧憬,那些憧憬美好且温暖,会带着她开启另一段人生,可后来全部断送在了校园暴力的手里。
起因是她替另一个被校园暴力的女孩子解了围,她便成了那些行凶者的新目标,从被孤立开始到遍体鳞伤,再到舆论漫天,最后连导师和家人都认为她是个不良学生,认为是她有错。
她觉得自己被世界抛弃了。
她曾一次次扪心自问,她究竟错在了哪里?错在不该帮那个可怜的女孩儿吗?错在没有将自尊奉上任那些恶魔蹂躏吗?
她没错,她没错,她没做错!
可是这样执拗的她,终于在一个无人的夜里,萌生出了自杀的念头,可那个念头犹如雨后刚冒出头的嫩芽,刚露出个头便被林思思掐断了,她不想因为这些人葬送了自己的未来。
林思思知道自杀这个念头是个种子,会在她的心头悄无声息的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但她无法遏制自己停止这些想法,她陷在痛苦里无法离开,就好像灵魂被困在身体里,苦苦挣扎。
她知道自己或许是病了,或许是那个人人鄙夷且不为之相信的病。
但总归她不会确诊,因为她不会去检查,因为她不敢。
她开始学会与内心表面言和,人前她装出温和无害、积极努力的好学生,人后竟巴结起了那些行凶者。
可是那些人依旧不肯放过她,在一天深秋的夜里,她被推倒在了学校的池塘里。
池塘里的水又冰又凉,宛如通向地狱的河水,刺骨钻心。
她在池塘里载浮载沉,唤一句生,便有一句死在应着她。
岸边围了好些人,没有人肯救她。
待到她视线越来越模糊,意识也渐渐消沉时,她竟觉得池塘里的水不凉了,甚至渐渐温暖了起来,郁结在心口多日的委屈与悲凉也渐渐消散。
她好像解脱了。
但不知为何,她的意识却在消散前骤然清醒,恨意犹如长满在奈何桥上的彼岸花,铺天盖地密密麻麻,几乎要将她全部吞噬,她望向岸边那个正露出得意笑容的罪魁祸首。
仅那一刹,恨意似乎给了她力量,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奋力向前扑腾,一把拉下了罪魁祸首。
这个人,本就该陪她去死的。
“萧四姑娘还在磨磨蹭蹭做什么?”绿珠骤然响起的催促的声音将林思思拉回了现实。
林思思眸子微微沉下,暗暗捏紧了衣袖。
她虽不知以后的路是怎样的,但既来之则安之。
日后她便是萧妧,萧妧便是她,那些仇恨,便由她亲手终结。
那些旧账,也由她亲手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