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的九仙山上生着密密的松柏，刚刚生出新枝嫩叶丛中，上百满脸疲惫的人藏在松柏林中，他们横七竖八倒在松柏之间狭小的缝隙里，不消片刻，便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

唐赛儿身上的白衣，好像用血水浆洗过一般，血色乌黑，至少干涸了数日时间，她的脸上与身边的男人们一样，满满的都是污垢，完全掩藏了原来的娇俏面目，她十分警觉向身后扫了一眼，又歪着耳朵听了片刻，方才向青石上一坐，斜斜地靠在一颗松树上。

在闭上双目之前，她取下头上沉重的兜鍪，随手扔在一边，脸上的英武之气大减，微微蹙起的眉头，让人想起女人的心痛和决绝。

她的身后，凌茹雪水绿色交领袄襦上，不但有血迹，还有不少破损，被春风一吹，飘带儿似的飞扬起来。

唐赛儿似乎不太习惯男人们的鼾声，睁开眼微微叹口气，又摇了摇头，“雪儿，你也坐下休息一会吧!”

“雪儿不累!”凌茹雪双目微闭，体力严重透支，连着三日两夜几乎没有合过眼，明明疲惫至极，却还是昂起头强撑着，“圣母先休息一会，官兵一时半会不可能过来!”

忽地螓首猛地一点，心中大惊，她勉强睁开眼，向四周扫视一番，并没有动静，这才靠在唐赛儿背后的一颗柏树上。

唐赛儿在安丘城外被卫青击败，白莲信徒折损无数，她好不容易冲出重围的时候，被官兵一路追杀，各路头领不是被官兵残忍地杀害，就是带着自己的人自行散去。

逃至九仙山，只有丁谷刚、董彦皋两位头领追随，连同护卫在内，身边不过百余人。

这百余人多半带伤，体力又极度透支，除了丁谷刚、董彦皋两位头领和圣母唐赛儿，信徒们战斗力几乎为零，这个时候如果被官兵追杀过来，他们只能等死了。

“雪儿姐，你休息一会，我来警戒吧!”随着唐赛儿、凌茹雪逃往了数日，木邦华已经将自己看做李志贤了。

“志贤，你……你身子尚未复原，还是休息一会吧!”凌茹雪扭头看了李志贤一眼，美丽的眸子里现出一些愧疚，他才十六岁，又出身富贵之家，却要跟着自己这些人一同受苦。

当日在安丘城外，李志贤被官兵打了闷棍，险些被无生老母收去，随着圣母突围之后，不是长途行军，便是与官兵激战，一刻也都得不到休养，难怪这两日脑子有些糊涂，时不时的忘记一些过去的事。

如果能多休养一段时间，或许还能恢复过来……

李志贤一脸淡漠，轻轻摇摇头，“雪儿姐休息吧，我还撑得住!”

凌茹雪实在太疲倦了，双目几乎睁不开，懒懒地打了哈欠，回身一看，圣母已经盘腿而坐，双手环扣，显然是在练功，“志贤，那你一定要守护圣母，我先睡，一会再唤醒我……”话未说完，已经靠在柏树上发出轻微的鼾声，香气四溢。

雪儿姐，你太累了，多睡一会儿吧!

李志贤褪下满是血迹的外衣，盖在凌茹雪身上，外衣太破烂了，与凌茹雪自己的袄襦交叠在一处，勉强遮挡住凌茹雪的身子。

他唯恐自己睡熟，使劲在大腿上拧了一把，痛得一咧嘴，将睡意驱走。

李志贤围绕着唐赛儿和凌茹雪，四处走动，不时停下来侧耳倾听着什么，除了轻重缓急如交响乐般的各种鼾声，密林中什么也听不到，连鸟雀都不见踪影。

直到太阳偏西，唐赛儿方才睁开眼，看到李志贤，眉头微锁，“志贤，你一直在巡视？”

“圣母放心，我不困!”李志贤微笑着，刻意将双目张大，“圣母，现在怎么办？”

凌茹雪惊醒，双手在空中挥舞着，似乎要喊叫，忽地看到唐赛尔儿保持着打坐的姿势，这才放下心来，冲着李志贤怒道：“你……你怎的不唤醒我？”

李志贤淡淡一笑，“刚才雪儿姐太疲倦了，我不忍心……”

凌茹雪白了他一眼，轻启朱唇刚要说什么，一只手忽地摸到盖在身上的衣服，不觉一愣，忙将衣服推开，裹在李志贤的身上，“你……你受了伤，现在身子弱，受不得凉风!”心中却是暖暖的，如果不是圣母在一边看着，她应该帮志贤穿上才是。

李志贤接过破烂的衣服，披在身上，衣服上的纽子已经损坏，只得用一根麻绳系在腰间，“雪儿姐，现在还累吗？”

“不……现在好多了!”凌茹雪心中一暖，果真不太疲倦了，她将视线投向唐赛儿，“圣母，现在怎么办？”

唐赛儿扫了眼都在酣睡的信徒，“弟兄们非常疲倦，就在林中休息一个晚上吧，雪儿，弟兄们还有干粮吗？”

“兄弟们身上，应该还有一日的干粮!”凌茹雪下意识向四周瞄了一眼，“圣母，在此处休息，万一官兵追上来……”

“断后的弟兄没有传回信息，官兵应该没有发现我们的踪迹，”唐赛儿眉心微蹙，看着信徒们四仰八叉倒在松柏林中，心中实在不忍，“弟兄们连着跑了三日，如果不能及时恢复体力，又怎能逃脱官兵的围捕？”

凌茹雪默然，正在这时，丁谷刚醒来，看到唐赛儿正在打坐，忙道：“圣母，我们现在怎么办？”

唐赛儿悠悠地道：“让弟兄们休息片刻，然后吃些干粮，先填饱肚子，我再好好想想!”见丁谷刚十分恭顺的样子，隧道：“董头领呢？我们商讨一下!”

“是，圣母!”丁谷刚起身去找董彦皋，他们分别是莒州、寿光义军的首领，现在与唐赛儿合兵一处，是仅次于唐塞儿的头目。

不大一会儿，丁谷刚与董彦皋并肩而回，李志贤仔细一看，董彦皋是一个宽脸、宽肩膀的中年汉子，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因为全身污垢，似乎看不出确切的年龄，他给人最大的印象，就是“宽”，不知道董彦皋是否是宽厚的性子？

与董彦皋相比，身高差不多的丁谷刚，则是慈眉善目，对圣母极为恭顺，不过，他总感觉，丁谷刚殷勤、恭顺的脸上和细长的双目中，似乎隐藏着什么，一副心机沉沉的样子，感觉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