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生命树
周洲心神不再,自然没注意到身旁的他隐约的愧疚。
或许注意到了吧,周洲还当是小孩子觉得隐瞒他自己不能进入精灵地界的事而感到愧疚。
如果是以前大概周洲会一边在心里大呼好可爱好可爱一边想着抱着他的脑袋亲上一口。
但此时却没了这样的心思。
本来应该是一个人的神思不属,现在就变成了两个人的溜号……
emmmmm……
待周洲再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到了两界交汇边界,身后是白茫茫的背景图,身前亦空无一人。
那个老先生……周洲忽然想起。
大概回去了吧。
年纪大了,还这么不懂得保养身体,整天跟个年轻人一样到处乱跑瞎折腾,确实不太好。
至少穿多一点啊……一阵冷风吹来,周洲想到老先生明显一件儒生长衫的模样,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的大袍,匆匆回了生灵森林。
真是糟糕,忘记下个恒温术了……
在周洲原本站的地方,不远的前方,一个苍苍白发的老人长声叹气,深深看了一眼两界交汇,转身离去。
……
生灵森林。
周洲进来时森林一片沉重气氛,四周很空,连时不时飞过的鸽子鸟雀都不见了踪影,墙面上也少了肆无忌惮的金龟子穿山甲路过。
真是奇怪,以前周洲坐房里的时候挺烦这些小生物,但现在它们一走了,这个屋子就说不清的冷清寂凉。
周洲侧耳听到了一点动静,他踏上森林一看,发现一只还未来得及躲起来的熊。
呦,蠢熊,是你啊。周洲亲切地打招呼,只见蠢熊没有像以前那样羞涩地跑开,而是为他指了一个方向。
周洲挑了挑眉,站在原地没有动。
蠢熊似乎急了,爪子不停地朝那个方向挥舞,但也没敢闹出什么声音或者上来揪周洲的袍角。
周洲:“……”
什么啊,搞得神神秘秘的。这反常很快引起了周洲的注意力。
周洲一边鞭笞自己旺盛的好奇心,一边暗搓搓的想着就去看看应该没什么吧……
他默默抬步。
蠢熊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周洲是真的突然好奇心旺盛,不然他不会顺着蠢熊的指示一路走。
走到半路又遇见了那个爱砸松果的松鼠,松鼠现在同样是砸了个松果在地上,松果的尖头指向另一个方向。
后来陆陆续续有很多。
周洲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这样认识到,生灵森林到底有多大。
走了大概半个小时……
周洲忍无可忍锤了锤自己酸痛的小短腿,腹诽着自己身体真虚,他对前面闭紧嘴巴催促的猫头鹰一脸苦逼:“到了没?”他用口型说。
早在他说第一句话开始,就发现这里的动物都不敢说话,还勒令周洲这个无辜的人不许说话,发出声音也不行!
简直存天理灭人欲,太不公平了!
猫头鹰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不懂得怜香惜玉,以后找不着老婆!
周洲悲愤在心里暗道,认命的继续走。
其实应该是到了的。
在周洲看到一点和之前不同的景色的时候,他就有这种预感。
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初中时候学的《小石潭记》
“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闻水声,如鸣佩环,心乐之。伐竹取道,下见小潭……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灭可见,其岸势犬牙呲互,不可知其源……”
“清欢?”周洲看见一个浑身散发着沉重悲伤的背影,几乎不太敢认。
“嗯。”即使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要知道清欢一向都是又乖又没心没肺的小孩儿了,想看见他满脸沉重一个人坐着不说话,还不如幻想一下亭长微笑着温柔对重病的人说:“喝药剂了。”
……
咦?怎么跟“大郎,该喝药了”这么像?
周洲这么一想不自觉就歪了:女装潘金莲版亭长……
他赶紧捂住自己蠢蠢欲动的鼻子:我去,好带感!
话说我们这儿还有一个潘金莲呢,虽然他整天说着“奴家名叫潘惊莲”,但不妨碍周洲根据他的声音脑补一出西门庆大戏。
哎嘿嘿……
周洲一边溜号一边努力把自己的思绪从天边扯回来,在他踏入那个景致全然不同的地方的时候,周洲感到手中珠子忽然亮了一下。
“嗯?”他发出一声疑问的语气词。
突然眼前刮来一阵风,周洲警惕抬头被猛然靠近的脸吓了一跳。
他赶紧退后拍着胸口问:“哎我的妈呀,清欢你干嘛突然靠这么近?”
清欢也没阻止他离开,只是眼睛死死瞪着周洲的手:“这个东西,你是哪来的?”声音可以去拍恐怖片儿了。
“还我命来~~~~”
周洲脑补得浑身一哆嗦,颤颤巍巍的张开手露出里面的珠子,珠子一离开手的力量就轻柔漂浮在手掌心,看上去乖巧听话。
周洲嗫嚅着想着措辞,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看向清欢时又被吓了一跳……
“清欢?”周洲实在是被清欢看的毛骨悚然。
他漂亮的杏核儿眼平日里看上去大而澄澈,却在此刻显出诡异的戾气。
“这个东西,你是从哪儿来的?”他又问了一遍,眼里充满了红血丝,盯着周洲的眼神让周洲不舒服到皱眉。
周洲心里觉得清欢这么激动,可能是知道,或者猜到了周洲是怎么得到的珠子。
毕竟据以往经验,这种东西一般都是有灵智的,除非主人否则无法掌控。
“你知道的,不是吗?”周洲试探着说:“它这样听我的话,你该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一刻,周洲忽然感受不到清欢的气息,不,不是的,这样形容不准确,应该说这一刻清欢的气息开始变得无处不在。
周洲感到了一丝危险。
风雷大作,树木飘摇。
他独自站在这片宁静祥和的树林里,头一次感到的不是温暖的情绪。
自然的怒火,生灵的杀意,任谁也无法阻挡。
即便是已经成长到这种地步的周洲。
他甚至连转身都做不到,就这么感受着身后狂风骤雨般的攻击即将而至。
他控制不住的浑身紧绷,几乎瞬间就感到了蓬勃的力量。
周洲:“……”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它经常出现在一些中二热血装逼文里,然而这一刻,周洲忽然也想大喊:“吾命休矣!”
不不不,我要从容赴死。周洲赶紧安慰自己。
……我已经做好死的准备了吗?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
“他已经死了。”亭长的声音忽然响起,冷而漠然。
周洲一遍金刚经还没背完,就忽然仿佛见到了自己的救星般:敷座……敷座,敷座而坐。
只见那救世主抬起手来,黑色袍子在风中猎猎飞舞,宽大滚着金边的袖口伸出一只又白又瘦,像白骨一样的手指,它们灵巧而稳定的掐着决,身上猛然灵力暴涨,巨大的如同太阳般的光团对上了这整片树林的狂怒。
“轰——”
雷声大雨点小一般,这场不理智的攻击被完全镇压。
树木重新生生荣茂,新叶抽枝,天色洗刷乌云,显露出曾经的碧蓝。
清欢就站在周洲身后,急促喘着息,牙关紧咬,拼命在亭长手中挣扎着。
清欢眼眶变得通红,红得滴血。
“他已经死了!”亭长声音变大,疾言厉色。
周洲默默继续念经:时,长老须菩提在大众中即从座起,偏袒右肩,右膝着地……
周洲本以为他还要挣扎一会儿,或者大声反驳,但清欢却什么都没做,反而一下子安静下来,眼眸低垂,睫毛有些颤抖,看上去柔弱而温良。
“我知道。”他声音细不可闻说。
周洲犹豫了一会儿,忍痛放弃了再次背到一半金刚经,向着清欢走过来:“你,没事吧……”
问完他就后悔了,这什么怪问题啊,太蠢了吧!
清欢眼里红血丝未去,仍然可怖异常,他大概恢复了理智,对周洲虚弱的笑笑:“没事,抱歉。”
亭长放开手,面上还是冷淡,没什么大的表情波动。
清欢对他道了声:“谢谢。”
亭长手指颤抖了一下:“嗯。”他举步离开,经过周洲时,拍了拍他的肩膀。
……
周洲目送他远去,回过头问清欢:“你和……这个珠子是什么?”
他其实想问的是“你和精灵王什么关系”,但仔细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口,话已经开口了又不能什么都不问,他干脆挑了另一个问题。
“生命树的种子。”清欢回答。
“种子?”周洲看着手中透明的碧绿色珠子,看着不像啊。
“精灵族圣树在枯萎后,会化作一粒种子,交给每一任精灵王,由精灵王亲手将它种在一个适合它生长的地方,有生命树在的地方,才有精灵。”
“精灵王死后,生命树种若还没有种下去,就交给下一任精灵王,由他再次寻找适合的土壤。”
周洲:“所以,生命树种算是……呃……精灵的传承?”
清欢淡淡瞥了他一眼,答道:“只要有生命树种,精灵就永远不会灭亡。”
“它的果子就是精灵。”
周洲:“……”
周洲想象一下:
园丁【哼着歌儿浇水】:你们快长大呀~长大了我就可以把你们卖到非·法买卖·精灵·人·口去了啦啦啦啦~~~
咦惹~~
周洲为自己的脑补默默升起鸡皮疙瘩来庆贺。
棒棒,恭喜您成功达成脑补恶心到自己的新境界。
他看着手中的生命树种,有些忧愁的叹了口气:你是想让我帮忙种树吗?
天知道你挑中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啊,这个人可是植树节都没种过一棵树啊。
家里但凡养了什么花花草草只要他靠近绝对活不过半年。
连仙人掌也无法幸免。
周洲想起他直到穿越之前老妈还绝对不让自己靠近她的君子兰半步。
唉。
还要找合适的土壤,一听就知道这种子贼娇贵了……
周洲忽然想到了什么:“嗳,你说我要是种下去一次那个土壤正好是不能生存的怎么办?”
清欢:“……”
清欢:“那这颗生命树种就废了。”
周洲嫌弃:“那些精灵这么娇贵呢,万一要是他们搞错了怎么办?”
清欢直接炸了:“精灵王怎么可能连一个土壤都辨别不好?”
周洲擦汗:“好吧好吧……”
清欢对着周洲撇了撇嘴:“你跟我来。”
周洲:“……”
清欢回头:“你愣在原地干什么?跟我来啊。”
周洲心虚扭捏:“我,走不动了。”
清欢看着周洲,头顶一堆黑线:“你……难不成想让我背你吗?”
周洲眼睛一亮:“好呀!”
清欢微笑着甩了一巴掌:“好你个大头鬼,大猪蹄子!”
周洲脸上瞬间多了一个巴掌印,红彤彤的跟个枫叶似的,煞是好看。
虽然他一点都不想要。
周洲义正辞严表示: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然后在清欢似笑非笑的眼神中默默挪动软成面条的腿。
【真香……】
走两步……
“啪!”摔地上了。
爬起来,再走两步……
“啪!”摔地上了。
再爬起来,再走两步……
“啪”又摔地上了。
清欢一脸不可言说的嫌弃:“你怎么这么废物?”
周洲恶狠狠:“还不是你,我现在身体还没缓过来呢!”周洲指的是刚刚的攻击。
清欢不知道想到了哪里,脸悄悄的红了:“那你现在能走吗?”
周洲见清欢脸都红了,想着不会是心虚了吧……
“不能,我……脚扭了……”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哈。
话说这场景怎么这么熟悉呢?
清欢轻哼了一声,默默走到周洲面前蹲下,就在周洲觉得他可能会被自己去,并且十分感动的时候……
清欢抓起周洲的衣领往上一提楞,飞快的跑向目的地。
周洲:“……”
我星星你个星星……
周洲心里冒出一堆消音符。
不!少年啊,即使前方一片灰暗,即使眼下受人压榨,被人折磨,我们也不要放弃生活,忧郁的日子总会过去!让我们勇敢面对人生!让我们一起为社·会主义建立儿献身!让我们……让我们,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感受风的速度在耳边,呼啸……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清欢无语:“不行就不要勉强自己了,听我的,是男人,承认自己不行并不是什么不好意思的事。”
周洲:“……”我去你的吧!
我行不行还用你说!周洲一口口水把自己噎的够呛。
不对啊,我这句话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他后知后觉的想。
清欢提楞着周洲的衣领把他放下来,指着前面一片青青草原说:“种那里。”
周洲脑中又响起了另一段bgm。
爱上一匹野马,注定头顶青青草原……咳咳咳……
周洲弯腰捂着自己被勒得可怜的喉咙撕心裂肺的咳嗽:“你怎么不去?你当使唤奴人呐?我告诉你我生气了!很难哄的那种!”
清欢脸色不好起来:“嗤。”他冷笑一声。
“如果不是我碰不了它,我不会让别人去的。”
“这是他的……遗愿。”他大概很讨厌“遗愿”这个词,话语中带了强烈的个人情绪。
周洲忽然说不出话来。
算了,死者为大,看在清欢貌似有苦衷的份儿上,别这么计较。
他们可是签了生死契的朋友啊。
清欢长身玉立,身上穿着单件的白春衫,风吹过的时候看上去瘦弱单薄。
就像白娘子中撑着伞在桥边看风景的书生,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
他看着周洲单膝跪在地上,珍之若重的将代表生命与希望的种子种在刚刚用手刨出的坑里,再用手将它完整地埋在土壤中,一下一下的将凸起的土包拍平。
清欢就在他身后,周洲每动作一次,他就深吸一口气,直到最后,周洲回头对着清欢说:“行了,种好了。”他眼眶中想努力憋住的眼泪一下子掉落下来,落在他的前襟上,浸出深色的水渍,有些落在地上,冲击力让草叶轻颤了一下,然后浸透在这百年前那人亲手赠与的土壤中……
“我是谁……我是把你制造出来的人!你以后要叫我父亲你知道吗?”
“你就叫清欢吧。”
“因为人间有味是清欢啊。”
……
“清欢,别反抗……好吗?”
“你不会被困太久,那个异界的灵魂会带你出去。”
“那你呢?你怎么办?”
……
“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
“嗯。”
那时他没说出“我等你”的话来,是因为觉得他们不会分别太久。
有的时候他就在想,他这位自称的父亲到底知不知道离开星系后面该怎么办?
他还会想,他们离开星系以后,没有其他人来打扰,那日子多好啊。
就像精灵族另一个名字一样……
镜花缘。
……
周洲没听到清欢的回答,只看见他怔怔的落泪。
周洲抿了抿唇,最终决定还是离开吧。
他应该不需要安慰,需要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难道是那个精灵王是他的好基友吗?
周洲想到这里眼神闪烁:哇哦~~~
此时已近傍晚,人类世界也都熄了灯进入梦乡。
周洲折腾了一整天,便进了自己的屋子盖棉被睡了,祝好梦。
……
树林里淅淅沥沥的声音也变小了很多,安静的房间内,一阵缓慢的呼噜声开始响起。
“呼——呼——”
周洲再次清醒过来时发现眼前一片灯火通明,“他”在走动。
周围有些嘈杂,丝竹乐器声不绝于耳。
周洲淡定思考人生:这好像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做的第二个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