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之后,顾雨绾就开始迷迷糊糊,很快就病倒了。
若是以前,恐怕要等上十几日才能请到府医。而短短两日,大夫来了好几个。不仅是府医,还有沈芝陪嫁过来的大夫,以及顾老爷从妙春堂请回来的大夫。
纵是这样,顾雨绾的病也不见好。顾老爷为此气的摔了茶杯。
要知道,在他们这里不比隔壁的西晋国。这里男子十八岁便可以娶妻,女子十五岁便可以嫁人了。当然也有舍不得想留姑娘几年的,不过十八岁未嫁就算是老姑娘了。如今,顾雨绾还有八个月就是十四岁。
因为安家的提亲,顾雨绾不再是可有可无的角色。 这次肯定是要为她操办定亲家宴,也必定要邀请安家。若是顾雨绾一直病着,家宴出席必定脸色不佳。安家恐怕也不会爽快的答应为他顾家的儿子顾慎行引荐权贵。
除了顾老爷着急,沈芝这个大夫人也坐立不安。看了几次顾雨绾,见她还迷迷糊糊的睡着,叹了叹气。叮嘱赵妈妈好好照料,头也不会的走了。看的妙妙心凉,替她家小姐心疼。
顾雨绾一直烧着,迷迷糊糊的很。
只是隐隐约约,感觉有一道目光在她身边。
时常有温热的勺子靠近她的唇,一些温热的液体流进她口中,又有一些从嘴边流下,被一张微凉的手帕擦拭。
恍恍惚惚,她看到床边有一个人。
她想努力看清,可是不行。只有那双眼睛,她虽然看不清,却能感觉到。
那双眼睛时而灼热如夏日,时而清冷如深秋月。
他的声音也很好听,就好像泉水在山间中流淌,凉凉的,又柔柔的。
他还常常低语,虽然听不清,没由来安心。
顾雨绾昏睡了十几日日,终于醒了。
她迷蒙的睁开眼,就瞧见妙妙卧在床边。
“醒了?”
她寻声而望,是顾谨言。他似乎一直坐在床不远处的榻子上。
妙妙似乎被惊醒,睁开惺忪的睡眼,“小姐,你醒了。”
“钗儿,去把药端来。”
“是。”站在门边的钗儿立即去办。
“小姐,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妙妙跪在床边,目光担忧。
顾雨绾虚弱的摇摇头,又看向走到榻上的顾谨言。
妙妙立即乖巧的退至一边。
“去准备些蜜饯。”顾谨言吩咐后,妙妙就匆匆去办了。然后,这里就剩了顾谨言与顾雨绾。
“兄长,费心了。”虚弱的声音,憔悴的面容,却让人想起四个字。我见犹怜。
“喝点水。”顾谨言倒了杯水,坐在床边,将被子递到她粉白的唇边。
顾雨绾看着他,内心有些复杂,但顺从的低头饮水。
“我,睡了多久?”顾雨绾沙哑的声音让顾谨言微微暗了暗目光。
“十三日。”
顾雨绾小小讶异,已经睡了这么久!
顾谨言伸出手,顾雨绾下意识侧过脸,“别动。”顾谨言看着她,目光宠溺些,连声音也有点温柔。
顾谨言将手贴在顾雨绾额上,凉凉的。
顾雨绾不习惯这样的顾谨言,忐忑的抓了抓被子。可一想起他突然转变态度的原因,心里便堵得慌。许是病着的人心里更脆弱,顾雨绾不由觉得心凉又委屈,泪就悄悄划过脸颊。
顾谨言何等聪明,一下子就洞悉了顾雨绾的所思所想。
“安家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顾谨言冷静的解释道。
顾雨绾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突然就出声反驳,“你骗人。”说完后,就立即反悔了。可是又不知该怎么挽救。明明知道他已经不是‘原来’的他,还是无法冷静对待这件事。明明之前对待其他人可以审时度势,进退有寸,可一到他这里就现了原形。
“我,其实。”刚刚鼓起勇气去解释,一触及他的目光,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在他深邃的眼神下,低头不语。像个幼兽蜷缩一团。
“阿愿,不必怕。”顾谨言一下子就洞悉到顾雨绾内心掩藏的恐惧,他知道这些年,她是如何孤立无援,受尽冷眼与欺凌。她之前的冷静自持,不过是强撑着伪装成毫不在乎的模样。为求一朝安宁罢了。
“阿愿,你若是撑累了,就不用撑着。有我在呢。”顾谨言原来想着等时机再成熟些,可是安家的介入,让他不由加快节奏了。看样子,计划要提前了。
顾雨绾直直的看着他,在成为瘸子之后第一次这么大胆的看着她,目光复杂,有质疑和吃惊,以及不知该不该信的矛盾和隐隐的担忧害怕。
“兄长,我累了。”顾雨绾对于这样的情况,选择逃避,她真的不敢赌了。她宁愿一开始没有希望。至少不会绝望。
顾雨绾的反应,在顾谨言意料之中,他知道,她需要时间以及勇气去信他。但是他会用行动去改变她的困境,让她感到安全。
“下逐客令吗?”
“兄长误会了。”顾雨绾淡淡的回答,垂下眼。
钗儿终于端着药过来了,妙妙也随后到了。
顾谨言稳稳地托着碗,用勺子盛起一小口药。
“兄长,事务繁多。喂药这些小事让妙妙来吧。”顾雨绾直觉的想要拒绝顾谨言的照顾。
“事情再多,喂药的功夫还是有的。”顾谨言说着,又吹了吹药,才递到顾雨绾嘴边。
顾雨绾没有张口,顾谨言也没有动。二人无言的僵持着。
妙妙看不下去了,“小姐,大夫说药要趁热喝。而且这药喝完会困,您回头睡会儿。到了午膳,奴婢叫您。”妙妙的一番话成功解开了僵局,顾雨绾终于同意了,乖乖的喝起药。一碗药下去,顾雨绾被苦的狠狠拧起眉。
看着她被苦着的可爱模样,顾谨言倒是心情大好,“蜜饯。”
顾雨绾也不矫情,抓起蜜饯就往嘴里塞。
“我要睡了。”顾雨绾又一次下逐客令。
顾谨言干脆的起身,往外走。刚刚走出门,就听顾雨绾吩咐“妙妙,关门。”不禁哑然失笑。
只是刚走几步,顾谨言脸就冷了下来。
“二弟也是来看五妹的?”
一个眉眼与顾谨言有几分相似的少年应道:“五妹病了许久,二弟却忙于赶考,一直未曾探望。心中愧疚,今日终于得空。”
“不巧,她刚服药睡了。”顾谨言眼中带了点冷意。
“那改日再来。”顾慎行温润的笑了笑,却带着骨子里透出的精明和阴冷。
顾雨绾其实一直没睡,听到外面的谈话声,却未听清。
待二人走后,唤来院子里的玉卿问了问。
顾雨绾听到完整的对话,心中思索。她病了十几日,刚刚醒来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她那个二哥顾慎行居然就来了。看样子,这里有他的人,或者帮他的那个人的内线。
“小姐,大少爷待小姐是真心的好。”玉卿出乎意料的说了句话。
顾雨绾倚着床边,“为何这般说?”
“小姐昏迷多日,大少爷除了处理外面事务,便是来照顾小姐。”
顾雨绾虚弱的招招手,“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想到之前在槐花小院生病的日子,那些天没有大夫没有哥哥二哥没有热菜,眼角又不自觉地泛泪花。
午膳刚过,沈芝就来了。
对着顾雨绾嘘寒问暖的模样,要不是几年来的不闻不问,还真信了她,以为她是个好母亲。
顾雨绾心里不是滋味,脸上依旧是低眉顺眼的好女儿模样。顾雨绾不由觉得讽刺,一想自己也是这么惺惺作态,便觉着自己恶心了。可再恶心也得装下去不是。心里又悲凉起来。
好在一盏茶的功夫,顾谨言来了。
“言儿来了。”比起顾雨绾,沈芝自然更在乎顾谨言,一见他,满眼都浮着笑。
“几日未曾向母亲请安,本想着去赔个不是。听玉沁说,母亲来五妹这里。”
“请安不过是个形式,你有这心便好。”沈芝越看自己的这个儿子越顺心。
“这是儿子命人打造的景福长绵簪,特地送给母亲赔个不是。”
“你呀,什么好的都想着为娘。也不能委屈了自个。”沈芝看着簪子,眼睛笑眯成一条缝。
“绾绾,为兄也命人给你打造了一对兰花耳坠。”
“谢兄长。钗儿,收好。”顾雨绾不太明白顾谨言送东西的目的,但感觉应该不是为了家宴出席,怕她没有首饰佩戴。要知道,她的这位母亲大人一定会处理妥当。所以才让钗儿收下,钗儿是他的人。也许他们有什么计划。不过,就算不派钗儿,他也一定有其他办法去实施计划。
果然,钗儿刚将首饰盒打开,就向他们禀报,“小姐,您的白玉八仙纹手镯不见了。”
顾雨绾看向顾谨言,而他却神色不变。
“余妈妈去把院子里的人叫进来。”沈芝目光一凛,转而问向钗儿。“这镯子昨日在吗?”
“小姐近日病着,未曾梳妆配饰。所以梳妆盒一直未曾打开过。”钗儿清晰简单的回复。“赵妈妈。”沈芝瞧了赵妈妈一眼,赵妈妈立即明白。
“回夫人,自从小姐病了后,未出院子的只有妙妙和玉卿。”
“有没有奴才进来过?”
“回夫人,没有。”赵妈妈手心微微出汗,她是夫人的人。她和余妈妈一同管理清沐院,如今出了这事,也是脱不了干系。免不了让夫人怀疑她的能力。
“钱妈妈,你带着几个奴才去搜,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狗东西?”
“让母亲动怒是孩儿的错,是孩儿管教无方。”顾雨绾‘愧疚’的低下头,她知道戏已经开始了,不管怎么样,最后结局是什么,她都要配合的演下去。
“绾儿,你性子软又不与人计较。那些刁奴正是瞧中了这一点,才敢这么猖狂。”沈芝语重心长的说道,“以后,为娘会教你如何管教下人。”
“多谢母亲。”
“真是好孩子。”沈芝拉过顾雨绾的手,一脸慈爱。
半个时辰后,那镯子就被搜了出来,以及一个玛瑙步摇。
沈芝冷冷的瞧着跪着的人,“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可人脸色苍白,哆哆嗦嗦的解释,“奴婢没有偷小姐的镯子,奴婢是冤枉的。”看着沈芝阴沉不变的脸,可人跪着去拉顾雨绾的裤脚。“小姐,奴婢是冤枉的。奴婢真的没有偷您的镯子。一定是有人陷害奴婢。”
“你真的没有偷镯子?”顾雨绾淡淡瞧着可人。
可人狠狠的点头,眼泪止不住流。
“那步摇呢?这也不是你一个小丫鬟该有的吧?”
可人一下子语塞。
“不说吗?”顾雨绾微挑眉角。
“夫人,少爷,小姐。四小姐和六小姐来了。”
话音刚落,顾云水和顾飞霜就进来了。顾雨绾眼睛眯了眯,这时候过来。顾飞霜可以理解,可人是她院子里的人。顾云水来凑什么热闹?她可不是那种喜欢招惹麻烦的人。除非….
“夫人,大哥,五妹(姐)。”顾云水和顾飞霜一一问好。
“你们怎么来了?”沈芝有些不悦,自然顾雨绾想到的她也想到了。一想到,顾雨绾身边居然被安插了人,沈芝眼中冷意泛起。
“五妹病了,云水一直放心不下。”顾云水一脸担忧,真像个为人着想的姐姐。
“我也是担心五姐才来的。”比起顾云水的从容得体,顾飞霜明显有点慌。可无论顾云水表现的多么事不关己,她从进入清沐院的那一刻,顾雨绾就确定了可人背后的人不是顾飞霜。或者说顾飞霜只是表面,顾云水才是真正指挥可人的人。
“夫人,这是?”顾云水看了看可人,可人不敢去瞧她,默不作声的伏地。顾雨绾笑了,可人这个动作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只是一个手脚不干净的下人,赵妈妈去处理了她。”
“是,夫人。”赵妈妈毫不客气的拖走了一脸死灰的可人。
“母亲,不仅可人需要处理,那个步摇也需要查明来历。”顾谨言终于开口了,顾雨绾瞥了他一眼,他要出手了。
“步摇?听玉泽说,六妹前几日丢了一个步摇。”顾云水看向顾飞霜,顾飞霜一口否认,“六妹我确实丢了东西,但丢的是枝镶金钗子。”
顾云水脸一僵,“是吗?可能是我记错了。”
“先别着急否认,看看无妨。”沈芝随手将玛瑙步摇丢在桌上。
顾飞霜冷笑,捏起步摇,嘲讽的看着顾云水,“看样子四姐需要去瞧瞧大夫了。”
“六妹何意?”
“这步摇不是前几日四姐戴的吗?”
“云水,是你的吗?”沈芝冷厉道。
“孩儿确实有和这一模一样的步摇。不过前日打赏个了身边的小丫鬟。许是那小丫鬟和可人玩得好,赠与她的吧。”顾云水从容回答,滴水不漏。
“四姐可真是大方。”顾飞霜讽刺的笑了,她确实送给过可人一只步摇,不过她不能承认。她若是承认了,后果可想而知。不过她没想到顾云水会捅她一刀,只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真是可笑。
之后这件事便不了了之,顾雨绾也没指望过因此会让顾云水或者顾飞霜受罚之类的。不过她们俩也不能‘和平’相处,顾雨绾倒是觉得这个结果可比受罚好。
顾雨绾理了理线索,可人其实是顾云水的人,顾云水与顾慎行是一母所生。所以顾慎行才会这么快得到她苏醒的消息并且赶过来探望她。
这出戏以可人离府,顾云水和顾飞霜反目而告终。顾雨绾看向这出戏的幕后黑手,“步摇是你派人偷的?”
顾谨言落下一子,嗯了声。
顾雨绾执起白子,扫了扫面前的棋盘。“你的目标是顾云水?”
顾谨言不语。
“顾飞霜?”顾雨绾落下棋子。
“绾绾,我的目标从来都是你。”顾谨言认真的看着她。“我只想护你。”
顾雨绾心不由咯噔一下,愣愣的。
顾谨言看着她呆呆的模样,嘴角弯弯。真是个傻丫头。
“我应该不需要你的保护。他们并不会伤害我,我是安家和顾家的纽带。”
“他们合力将你送入安家。这已经是伤害了。”顾谨言眼底寒冰一片。
“合力?”顾雨绾眉头一皱,“顾云水也参与其中了?”
“是慎行先有了与安家结亲的心思。”顾谨言端起茶杯,望了望杯子里浮动的翠绿茶叶。
“所以,安老爷与父亲的结识不是偶然。”顾雨绾一针见血,“可二哥和父亲都明白安家大少爷绝对不是结亲的好选择。”
“你叫他二哥,我却是兄长。”顾谨言语气幽幽,似乎还透着一股子怨气。
顾雨绾嘴角不着痕迹的抽了抽,这个不是重点吧。但还是乖乖的改口,“大哥。”
“你小时候是叫我哥哥的。”
顾雨绾用力捏着棋子,唇微微抿起。
“阿愿。”
“就算改变称呼,我们也回不去从前了。”顾雨绾一脸严肃,还带着点与生俱来的执拗。
“阿愿。”顾谨言未被顾雨绾的话影响,反而更加宠溺的喊她。
“兄长,为什么父亲会选安少爷作为结亲对象?”顾雨绾试图回归正题。
不过,顾谨言没打算放过她。“阿愿。”顾谨言没有回答她,依旧宠溺的唤着她。
在一旁当隐形人的钗儿吃惊不已,要知道,顾谨言向来是冷面冷清。
顾雨绾不再说话,与顾谨言僵持着。半柱香后,顾雨绾耗不过顾谨言,轻轻叹了口气。“哥哥。”
“阿愿(乳名)真乖。”顾谨言深邃的眼像被蒙上一层轻柔的烟。“安老爷一心想给安大少爷找个媳妇。”
“安老爷心疼安大少爷,想找个好媳妇。而二哥不愿四姐跳进火坑,选了六妹。结果没想到六妹的娘亲使了手段,成就了我与安少爷的亲事。”顾雨绾平淡的诉说。
“其实是云水选了飞霜。”
“四姐对六妹的敌意很重。”顾雨绾实在想不通到底是什么仇恨,能让一向‘温和’的顾云水直接指认顾飞霜丢了簪子。
“顾云水也喜欢聂辰。”
顾雨绾悠悠的叹了气,为了一个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