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卡瓦尔大人!!!你听!!!”一个副官神色紧张地提醒着正在看地图的副城主。
“我说,这还需要听么?”副城主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不断落灰的下水道天花板,眼前如大雨般落下的墙灰将在宽阔的下水道空间里集结的众人搞的灰头土脸,再加上无法顺畅流通的空气已经变得潮湿浑浊,很快,泥泞龌龊的环境再加上腐臭肮脏的气味让整个下水道空间浑如一口即将埋葬众人的巨型土坟洞穴。
自略显狭窄的下水道入口往里走了五百米左右,所有从奥格玛的弹幕清洗中幸存下来,涌入地下的难民纷纷发觉自己来到了一处相对宽阔的地下空间。与户外的环境相比,此处虽然依旧闷热黑暗,缺乏照明,但是好歹,这里可以很好地躲避炮弹的袭击,并且可以让存活下来的数千名百姓可以坐下休息,舒缓舒缓自己的身体和神经。
由于比较良好的隔音效果,地表上纷乱的世界似乎一下子就离他们远去了。半小时前的猛烈炮击和从尸山血海中经过的回忆,此刻也已经模糊不清。乔赛琳挤入人堆中,想要看看有没有自己认识的伙伴,但是却一无所获。大家的脸上既有担忧,又有着迷茫,对于出去以后会遇见怎样的情景,此刻任谁的心中都没有一个底。到处是临时治安官的呼喊声,寻觅亲人的高声叫嚷,以及明白自己已经失去了某些亲人的痛哭失声。偶尔寻觅到几个似乎在密斯特或者在伯特格雷遇见过的面孔,但是也无法从他们口中得到更多的情报。每个人所能预见的唯一希望,似乎就只剩下跟随着大部队,找到走出地下水道的路。
一个念头闪过乔赛琳的脑海,她回头看了一眼,之前跟随着她的凯沃斯等人,此刻早已混入了等待离城的队伍里,不见了踪影。她叹了口气,打算将这个秘密埋藏,这是出于医疗队大妈对于她的教导。
每个人都有罪。
每个人都值得被拯救。
何况,在炮火来袭的时候,是凯沃斯将她一路护送至下水道,没有这个“奥格玛走狗”的帮助,想必此刻,乔赛琳自己也已经化作了涂抹在地上的碎尸,和之前无数未能进入下水道的人一样,成为珂兰城猩红地毯的一部分。
打开背包,饮用了一口纯净水,然后将已经见底的水瓶丢弃于一边。在嘈杂的人声之中,乔赛琳看到远处一个高级军官模样的人跳上了一块相对较高的平台,对着平台下的难民大喊起来。
“走这边!各治安官管理好纪律,我们从现在开始,直到离开下水道,从珂兰城脱离的期间,绝不休息。相信大家刚才都听到了,珂兰城的城墙已经倒塌,很快奥格玛的士兵们就会发现下水道的入口,到了那时,我们全都没有活命的可能性。”斯卡瓦尔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掉队的人只能自求多福,在这个特殊的时期,我们要尽量做到让大部分的人活命,绝不会因为那些弱者而减慢速度,这就是我们的逃亡方针!现在,开始移动!大家跟紧带路的士兵!”
在绝望之中予人希望,无异于予人光明。乔赛琳觉得,此时的斯卡瓦尔,只怕在地下芸芸众生的眼中,已然闪闪发光了吧。
数千尊泥泞的人像跟随着带路的士兵开始移动起来,跟随着斯卡瓦尔的脚步。周围的黑暗中有东西自污水中探出头来,然后又悄悄地隐匿下去。乔赛琳抱着自己的背包,一边心惊胆战地环顾着四周,一边努力不让自己掉队。黑暗中的污水表面,星星点点的灯笼般的光源,注定不是小小的老鼠或者其他小型定居于下水道的生物所发出的光芒。她想起了曾在伯特格雷的学校里看到过的关于大型两栖类掠食者的图书,那种图集中的生物,似乎生来就具备这种带有攻击性的眼神。
斯卡瓦尔心无旁鹫地指引着难民前进。他现在已经是整支流亡部队的最高将领,没准,同样也是整个珂兰城还活着的最高将领。身后的难民们此刻虽然都已经安静下来,闷头赶路,此刻即便发现身边有着异样的动静,却没有人回想到大声去提醒随军的士兵注意一下。每个人都想着独善其身,各自祈祷着只要灾厄不降临在自己身上就好。
这种沉默的气氛就像是暴风雨前的闷热,斯卡瓦尔深感到肩膀上担子的沉重,如若自己在这个时候失去方向,或者发现手上的珂兰下水道图纸与实际有所不符,导致整个队伍停滞下来,那么,压力很快就会积累成怀疑,怀疑很快就会积累成恐慌,恐慌很快就会转变成动乱。在这个军力明显不足的密闭空间里,任何一点可以称之为“动乱”的火花极易引燃名为“崩溃”的瓦斯。
整个下水道会在瞬间从实际意义上成为所有人的坟墓。
而他,珂兰城的副城主,主要的工作就是防止这样的情况发生。
数个侦察兵被派至前方,根据规划好的撤退路线,探视前方道路的情况,确保逃离路线的畅通。他们的火把惊跑了藏匿在下水道围墙缝隙中的多足动物以及形形色色的小型啮齿类生物,这些无辜的定居者被如此粗暴地驱逐,纷纷发出“沙沙”和“吱吱”的声音。偶尔有人会踩到深埋于淤泥和污水之中的骷髅,或者其他什么动物的骸骨,带起一脚的污浊。这些如细丝般惹人不爽的小事情所带来的诅咒与谩骂,渐渐地以可见的程度迅速扩散。不时地有人用砖石去攻击路过身边的老鼠,继而发生了人与人之间推搡的行为。
在这嘈杂的声音之中,一声惨叫伴随着被大力拖动,而造成水花四散的声音,像电击一般引起了斯卡瓦尔等人的注意。
副城主回过头,看到眼前人群的一侧,难民们正纷纷尖叫着散开。一只像是鳄鱼一样的怪物钻出水面,正撕咬着一个走在队伍外侧的妇人,不幸者伤口喷出的血浆像是兴奋剂一样,使得抓住了她的野兽更加的疯狂。这个地方鲜有人来,除了老鼠和虫子,很难再像今天一样有那么多新鲜的肉体送上门来了。在惨剧的附近,还有许多双与这只怪物一样的眼睛,正紧盯着落荒避难的人群。
“士兵!杀了它!”斯卡瓦尔指挥着几名手持宽刃的士兵。他们压抑着自身的恐惧,步步紧逼向正享用着美餐的怪物。突然,又一头相似的怪物从士兵们一旁的污水中钻出脑袋,张开大口,狠狠地咬向一名位置较为落单的士兵。它的两排牙齿在士兵的腿铠上大力合拢,在把猎物拉扯倒地之后,几下就把士兵的大腿给咬了下来。
“啊!!!!!”失去了大腿的士兵发出了惨叫,他丢掉剑,依靠着手肘向后爬去。从他身后赶来的两名士兵用剑狠狠地插入了想要含着大腿,重新钻入水下的怪物脑袋。怪物低闷地吼了一声, 在剧痛之下,于污水之中翻腾了起来。在用自己的血肉浑浊了地下的污水之后,很快便化作一具浮在水面的尸体,瞪着大眼,漂向了一边。
另外一边,赶来驱逐怪物的士兵也为被啃食成残尸的夫人报了仇。他们对于怪物的果断杀伐,让剩余的那些浸泡于污水下的恶魔们心有余悸,一时间不再敢对人们发动攻击了。
“传令下去,如果再有谁发出大声地抱怨,或者是相互之间发生斗殴,那么不管是谁引起的,不管谁对谁错,一律就地正法。”斯卡瓦尔无法忍受在重压之下依旧要像去管理孩子一般,让身后的人们保持纪律。他快步挤开人群,走到两名之前制造出较大动静,在一起扭打的两名男子身边,手起刀落,刺出的两刀准确地划开了两人的喉咙。一时间,喷薄而出的血水射满了周边的墙壁,大家在惊慌之中以副城主为中心后撤了好几步,唯求避开这个此刻正两眼通红,手握沾满血迹弯刀的凶神恶煞。
这样的眼神中所包含的残忍,比起之前撕咬人们的怪物,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然早已习惯了血肉横飞的战地景象,但是,当看到自己这边的人动起手来杀人,亦如杀害家畜般不假思索,铁面无情之时,乔赛琳也不禁捂住了嘴,深怕发出让副城主反感的尖叫声。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为什么那些发誓要保护我们的人,却会毫不犹豫地举起弯刀?
我们冒着炮火,拯救所谓的“自己人”,而此刻,“自己人”之间手足相残,那我们的拯救,意义又何在?
说来也奇怪,此时此刻,乔赛琳想起了凯沃斯的脸和眼睛。
他的眼神从未如此无情,至少是在她的面前。他也曾抬起担架,希望可以拯救一名圣提亚的法师。即便她知道了凯沃斯的最终身份,但是,他却并没有杀她灭口,而是让她自由地离开。这样做的风险连乔赛琳这样的小女孩都懂得,如果在下水道中,乔赛琳再次发现凯沃斯的踪迹并指认他就是奥格玛的间谍,那么,凯沃斯根本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为什么呢?我们之间的杀戮到底是为了什么?
杀鸡儆猴之后,斯卡瓦尔并没有将弯刀收回刀鞘。他平举着弯刀,在对着周边的难民们展示着他的冷酷之后,突然像发现了一片新大陆一般,迎着一名朝着他奔来的侦察兵快步走去。
“副城主大人!下水道的出口就在前方500米处的一个大转角处!”
“哇!!!!”侦察兵的回报在人群之中炸开了欢呼。要不是斯卡瓦尔举起了手中尚在淌血的弯刀,这阵欢呼恐怕还要持续更久的时间。
“出口状况现在怎么样?”斯卡瓦尔示意大家安静,一边小心谨慎地询问侦察兵。
“目前没有发现奥格玛军队的踪迹,我们观察了一下周围,很安全,可以通过。”
“那还等什么?大家加快速度!不要耽误我们的同胞们用生命为我们争取的每一秒时间!”
斯卡瓦尔“铛”的一声将弯刀狠狠插进了刀鞘,看得出他也被这个好消息给弄得心潮澎湃。活下去的希望就在眼前,他终于即将做到城主委托给他的带领人民逃出生天的重任。
越是临近出口,空气越是新鲜起来。走着走着,斯卡瓦尔甚至闻到了黄土的味道,这种来自戈壁滩的心旷神怡的狂野气息此时让他无比沉醉。身后的百姓们纷纷加快了脚步,只想着可以快一点脱离这个幽闭可怕的地下空间。终于,戈壁滩反射的阳光在人们的眼中愈来愈强烈,在转过一个大弯角之后,久违的野外风光终于再度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斯卡瓦尔第一个跳出下水道的出口,站在了干燥金黄的沙尘上。他弯下腰,用手抓起一把沙子,向着天空抛洒。在他的身后,难民们蜂拥而出。隐藏于山丘阴影之后的巨大下水道出口可以同时容纳数十人同时进出。大家纷纷跪在沙尘上,感谢神明的保佑。欢呼声,大笑声,甚至是喜极而泣的哭声,充斥着整个下水道出口区域。斯卡瓦尔一边安排着重组队伍,一边回过头去,看着位于他们眼前高大连绵的戈壁。这戈壁之后的珂兰城,此刻已经与他们生死两地。塞外的风实在是太过喧嚣,位于上风口的副城主已经无法再分辨城中是否还有人在做抵抗。
同样,他也没有听到奥格玛的巡逻飞艇编队飞抵他们附近上空的声音。
“耶利亚大人,发现疑似从珂兰城逃逸出来的难民队伍,是否予以攻击?”这支飞艇部队的中队长向耶利亚发起攻击申请。
“杀光他们,不要给我们帝国军队的征程留下不必要的隐患。”已经完成了掩护进攻部队的工作,正担当起运输机甲任务的耶利亚依据着军人行事的准则,简单明确地进行了答复。
“是!”
随着“啪”的一声,通讯器被关断,数架小型飞艇向着刚从下水道中如老鼠般逃出生天的平民们打开了枪炮的保险。
中队长虽然没有于风沙中看清楚那些百姓脸上绝望的表情。
但是,他一定听到了那些刚刚重获新生的人,绝望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