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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策 第二十九章 咫尺

刚才还能隐约听到的枪声和嘶吼声,此刻归于沉寂。

百夫长调整了呼吸,在镇定了片刻后,用不自觉颤抖着的手,开启了雨刮器。雨刮在玻璃表面吱吱嘎嘎地工作了起来,无奈血污正渐渐干涸,雨刮只能将大部分的血液从玻璃上扫去,仍留下一块块难看地让人作呕的血斑。透过眼前这块肮脏污秽的玻璃,百夫长从座位上尽力站起,将身体前倾,看向机甲的下方。

血和尸体。

如同被浸沐在血神的餐盘之中,整台机甲的全身都已经挂上了支离破碎的,各式各样的残肢碎肉,器官内脏。幸亏有厚厚的玻璃罩住了整个驾驶舱,才没有使得催人欲吐的血腥味成为压垮百夫长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奥格玛的援军,这些援军的到来本该赋予他更多的勇气去转移视线,只是,在这炼狱一样的景色之中,机甲左机械臂所持的巨刃的宽厚刀背上,临风站立着的女子,夺去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金色的发丝已经彻底被浓厚的血污所涂掩,长发湿漉漉地垂下,遮挡了她的面容,即便是相隔如此之近的距离,百夫长亦是连她的表情都无法看清。女子的身上亦出现了被枪击所造成的血洞,但是不多。这是梅菲斯特能力消耗殆尽的体现,衰减的风甲无法完全地为主人提供百分之百的保护。时至此刻,已经完全散开了去。幸好,风甲消散在战斗的尾声,否则,在如此之多的步枪的射击之下,梅菲斯特仅凭肉身相抗,只怕早已经被彻底被轰杀成渣。眼下,她正顺着刀背,沿着机械臂,一步一步,朝着驾驶舱走来。

然而,行走时的疲态和微微颤抖的双臂,显示出了梅菲斯特已近乎油尽灯枯的颓势。在离驾驶室五步远的距离,她抬起头来,已然全无紫火的双眼无悲无喜地凝视着驾驶室里同样惊恐的百夫长。满面的疲乏和顺着嘴角直淌的血水,让这女人在她对手的心中宛如修罗。千钧一发之际,正待她她卯足气力准备攻进这最后的防地结束属于她的战斗之时,一发子弹从机甲背后的援军方阵中射来,击中了她的右腿。

这一击若是在十分钟前,梅菲斯特必定视之为无物。但是恰在此时,这颗子弹恰似击中了鸟雀的狂风,拍碎小舟的巨浪。梅菲斯特再也没有余力保持住平衡,一个趔趄,紧握着长剑,侧身跌下了巨刃。

突如其来的生的希望化作爆裂的雷鸣,一瞬间将百夫长惊醒。先前不知所踪的勇气以他能够感知的速度和温度由他的心脏沿着全身的脉络极速充盈了四肢和大脑。面部狂喜的表情显出此刻他早已亦疯亦邪。

“哈哈哈哈!我说什么来着!你是神赐予我的礼物!!!最好的证明,就是神又乖乖地把你送到我刀下了!这果然是神的恩赐!砍碎你!砍碎你!”边想着,手脚又自如地依据着多次作战所造就的本能,条件反射般娴熟地操控起左臂,高高举起大刀,朝着刚刚摔落在地,尚未来得及起身的梅菲斯特砍去。

梅菲斯特后方那些圣提亚的士兵无一例外地惊恐的吼出声来。自从一小时前,梅菲斯特组织他们形成防线,然后单人单刀解决了几乎近百人的奥格玛军队起,他们都已经将梅菲斯特视作是天上的众神在这场战争中,从天庭派下的相助他们的天使。没有人能够感受到梅菲斯特的痛苦——无论是心理还是肉体。如果他们能品尝到其中的百分之一,那么他们一定会被这种病态施虐般的折磨所击溃。在他们眼里,梅菲斯特几乎是无敌的,无论是敌人的枪弹还是刀刃,都无法伤及她分毫。在她的带领下,守军的士气和战斗力都奇迹般的高涨激昂,虽然四周风沙残暴肆虐,但是都无法将其折杀。现今,看着因体力不支倒地,且危在旦夕的梅菲斯特,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有眼睁睁看着奥格玛的机甲即将以摧枯拉朽的气势砍向这来之不易的“希望”的首级,别无他法。

“再见了,怪物!”

百夫长大喊着,激动地从座椅上一跃而起,高举至头顶的百斤重刃终于向着昏迷在地的梅菲斯特落去。如果他身在机甲之外,他断然可以听到大刀的刀刃划破空气产生的爆鸣之音。出于对鲜血,复仇,胜利,更重要的是,对于荣耀的渴望,他又变成了那个自己熟悉的百夫长。今天,他要将这个女人的首级绑在自己的机甲大刀上,作为做耀目的战利品谨献给上将!

激情一如不久之前的血污,在振奋他心智的同时,再次削弱了他的五感。

当背后一只重型武装陆行鸟一头撞上他的机甲左腿关节时,他仍旧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对战局的把控。恰在同一时刻,大刀落地,令他惊讶的是,没有预想中的飞散四处的碎尸,也没有喷射而出的鲜血,刀刃在下落的过程中,偏离了原先的路线,本是要割去的头颅,还完好无损地留在了那个该死的女人的颈勃上。只有她那一头已经肮脏不堪的金色长发,被离其脑袋仅寸余刀锋割去大半,随即与沙尘相裹,滚去了一边。

“怎么可能!!!”机舱里的咆哮声代表着彻底的绝望。

第二次陆行鸟的撞击方才引起了他的注意。转动机舱,望向身后,只见库尔泽的骑兵队浩浩荡荡地呈楔形阵列,冲破了奥格玛的步兵防线,正越过自己的机甲,完成与出城迎敌的步兵军势的汇合。一时间,恰似银白色的铁铸浪潮涌过自己的周围,正是这样的波涛,打破了自己的平衡,使得自己与那唾手可得的战利品失之交臂。

“就凭你们!!!敢坏我的好事!!!”怒发冲冠,百夫长歇斯底里的狂吼着,将机械的左臂抬起些许,横着刀锋,如同用船桨划过水面一般,在众多陆行鸟骑兵中肆意地来回挥砍,刀刃与铁甲的撞击声尖锐刺耳,几个陆行鸟骑兵应声倒地。他们的陆行鸟或是被开膛破肚,或是被砍去了双足。后续的骑兵止不住自己的坐骑,有些反应机敏的,一提缰绳,从那些倒在地上的骑兵身上飞跃过去,但是总有些人没有看到倒在地上的同胞,几百斤重的戴甲陆行鸟径直从那些倒霉的家伙身上踩踏过去,顿时哀嚎连连,撕人心肺。

“让你们这些渣滓坏我的好事!”机甲向前迈了一步,高高抬起左腿,对着被绊倒在地上,尚存气息的圣提亚骑兵狠狠踩下,而复又提起粘肉带皮的机械肢体,朝着另一个受害者重压而下。被踩碎的尸体像是在机甲四周绽放出的可怕作呕的花朵,鲜血满溢开来,恰如花瓣盛开。

回过头去,百夫长布满血丝的眼睛扫向原先梅菲斯特所在的位置。尝到了发泄怒火的甘甜滋味之后,他决定将他未完成的丰功伟业收个尾,然后好去肆意收割前方那群珂兰城守护者的项上人头。

但是,空空如也的地面,只有原先重劈留下的刀痕还提示着他,曾经他离自己的荣耀只差分毫。

就在刚才那一小会儿的功夫,他的猎物已经没有了踪影。

“混蛋!!!你在哪里???!!!”急切的四顾寻找,左边没有,右边也没有,百夫长的心情不亚于放在手心里把玩的钻石被一只匆匆飞过的乌鸦给叼走了一般郁闷懊恼。圣提亚的骑兵越来越多地从他身边经过,内心的焦虑暴躁使得他失去了宝贵的逃生机会。一名骑士全速从他的机甲右侧冲过,将一根已经拉开了引信的爆破长枪刺进了他机甲部件连接的转轴处,牢牢的卡在了那里。一声呐喊过后,原先在右侧簇拥而过的骑士团纷纷散开,远离了即将爆炸的机甲右肢。

“boom!!!”

火光伴随着热浪,一瞬间摧毁了机甲的右肢,使它失去平衡轰然倒地。短时间里太多的情绪波动伴随着机甲撞击地面时带来的巨大震动,使得驾驶舱里的百夫长在脑袋磕到操作面板时,瞬间吐出了胸中的淤血,整个驾驶舱里一时间腥臭弥漫,却也让他清醒了些许。勉强控制着自己被多处擦伤,此刻正颤抖不止的双手,去解开绑在腰腹的安全带,然后顺势跌落在已变成驾驶舱地板的右侧安全门上,断掉的肋骨让百夫长在落地时感觉到了钻心的疼痛,不由发出一声哀嚎。由于爆炸引起的高温和破坏,安全门已经严重变形,再也打不开。环顾四周,他知道唯有砸破玻璃罩,才有可能逃出去,但是,若是以他此刻严重负伤之躯,断然是连仓里的消防斧都无法举起,更别说劈开玻璃罩了。

透过玻璃罩射进驾驶舱的光线瞬间被什么东西给遮挡了。百夫长侧过头,一边干咳着,一边眯起眼睛勉强想去辨识玻璃罩外的情形。一只高大威猛,全身负着微微泛着金黄的重铠,就连尖喙和脚蹼都被套上了金属护壳的陆行鸟此刻正在玻璃罩的跟前。它背上的骑手装束也是异于寻常士兵,系在腰带上的,镶着宝石的弯刀在阳光的直射下煜煜夺目。与此同时,鸟背上,靠在城主背上奄奄一息的女人,正透过垂黏在她脸上的杂乱污秽,长短不一的发丝,目光无神地注视着他。这让他一瞬间“啊”了一声,复又心有不甘咬紧了牙关。

梦寐以求的宝物,近在咫尺,但是,自己却被缚住了手脚,无力伸手去摘取的感觉,大约就莫过于此。

血水从额头上淌下,流进百夫长的眼睛。他的呼吸愈发沉重,不停地喘息中,从咽喉里不断翻滚出让他感到恶心的腥甜气息。竭尽勇气和意志力,他试着努力深呼吸一回,全身上下传来的穿肠破骨的剧痛让他一下子剧烈的呕吐了起来。这幅可怜相被玻璃罩前的库尔泽看在眼里,换来了一阵轻轻的摇头。战场上的死亡向来廉价,没有一个人的生命值得被关注和珍惜。接过一根战友投递来的爆破长枪,珂兰的城主下了坐骑,又向着机甲走了两步,双手举起长枪,大喝一声,一击便砸穿了已然裂出缺口的玻璃罩,复而再次加力,长枪的枪尖便直刺入了百夫长动弹不得的身体。

几乎已经感觉不到更多的疼痛。

百夫长明白了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

“怎么会这样?”他剩余的生命力急剧的消耗着,弥留之际的轻松感和孤独感让他感觉到了些许的愉悦,转即变成了惆怅,“可惜啊,离这座城池那么近了,只差了那么一点点。”全然不在意库尔泽拉开了引信。

他看着梅菲斯特此时正趴在陆行鸟背上的身影,久久移不开目光。

“你啊,简直就是塞壬,吸引着我这样的水手,义无反顾地追寻,然后触礁。”

他微微一笑,闻到了引信拉开以后青烟的味道。库尔泽轻轻将梅菲斯特扶起,然后翻身上坐骑,依旧让梅菲斯特靠在自己背上。之前他从远处朝着这一块战区突进时,他远远地观察到了梅菲斯特战斗的英姿。紫色的火焰吞噬着敌人的气势让他瞠目结舌。当梅菲斯特失去平衡从机甲的手臂上倒下去时,他猛驱着自己的坐骑,带领着剩余的骑手,放弃了和敌人的缠斗,以疾风一样的气势和速度,快速地切开了敌人的阵型,一方面是支援珂兰本已为数不多的守军,使他们免于覆灭,另一方面,库尔泽径直奔向机甲正前方,在闪躲过机甲报复性的攻击后,从坐骑的一侧弯腰下探,伸出一只手,直接将倒在地上出于昏迷的梅菲斯特一把拉上鸟来。

这个女子不仅是个受天赋命的战士,在王都的援军赶来一前,她可能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在救起女子的同时,不远处为此举欢呼雀跃的守军更是验证了他心中的想法。

“快走!要爆炸了!”库尔泽双腿一夹坐骑,陆行鸟长鸣了一声,快速地离开了机甲的身边。周围的骑士们也以扇形分散开,尽可能远离爆炸的威胁。

引信越少越短。百夫长看着越行越远的陆行鸟,意识到梅菲斯特已经离开了他的视线,变得再也触不可及。

纷杂的情绪再次回到他的心中,他突然惊恐的想要大喊,但是却连这也做不到了。

“奥格玛帝国万…”艰难地伸出手,想要去推开呲呲作响的炸药,虽然,即使衰弱如他,亦知道这完全不可能。只是求生的意识在最后一刻战胜了他的理智,化作了他的本能。向帝国誓忠的词句刚冲出喉咙——

一切都结束了。

爆炸产生的白光吞噬了他熟悉的世界,化作溶解一切的高温热浪将其彻底淹没。他的身体瞬间被汽化,一滴血都没有溅到操作仓里。整部机甲在怒雷轰鸣般的爆炸声中变成了散落四处的焦黑的金属,原先插在机甲背后的战旗,被咆哮的狂风高高卷起,飞上了半空,复又飘落在地,一边燃烧着,一边被往来奔走的陆行鸟和士兵肆意的踩踏。

在这具帝国忠诚战士的尸体稍远处,库尔泽并未向这壮观的场面投之一瞥。他正监视着集结部队的状况,通过数个传令兵的不间歇的跑动,了解各个战团的战斗情况。在确认了大部分部队已经按计划,在敌人的攻城部队中迂回集结成功以后,他命令发出绿色的撤退信号箭,圣提亚的部队在城墙上弓箭手爆炸箭矢的掩护射击下,徐徐退入城中。尚且留有体力的法师则始终保持着半空中迷雾术的施展,时不时以火球和闪电术骚扰奥格玛企图进行低空扫射的斥候飞艇。

珂兰城赢来了一个用无数生命换来的筋疲力尽的黄昏。

在鲜血般红艳的夕阳下,圣提亚的旗帜依然插在城门矗立着的旗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