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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策 第三十一章 下策

与其说是夜晚冰冷的空气将自己冻醒,还不如说是全身骨骼和伤口的疼痛将自己从几乎无尽的噩梦中“解放”出来。

梅菲斯特的眼皮快速地抖动了几下,然后缓缓张开。在适应了周围伤口,药水及死尸的臭味以后,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尽力习惯每一次轻轻转动脖子或身体所带来的巨大痛苦。

“阿莱克斯。。。威利。。。库拉德。。。”她神志恍惚的喊着若干战友的名字,持久的高烧让此刻的她软绵无力,心神涣散。在刚才的梦中,她梦见昔日的同伴走在一只寂静无声的队伍里。队伍很长,绵延数十里,看不到尽头。每个人都低着头,只顾着朝前赶路。多年的陪伴和征战让她仅仅靠着背影就从人群里认出了阿莱克斯一行三人。她伸出手臂,张大嘴巴想要呼喊阿莱克斯的名字,但她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她疯狂地抠着喉咙,打自己的脸,希望自己可以发出一丝哪怕简单而无意义的嘶吼,可惜皆是徒劳无获。

队伍的尽头是一道开口整齐的峡谷。

所有的人的结局都是静默的走向这处峡谷的缺口,然后没有抵抗的,毫不犹豫地,跌入朝着他们张开大口的深渊。

“不!!!”

梅菲斯特的内心狂怒地呼喊着,但是嘴上却一点点声音都没法发出。她朝前垮了一步,用力抓住阿莱克斯的肩膀,企图将他拉回来。但是,一刹那间,她的手透过了阿莱克斯的肩膀,身体,像是从风中划过一样。她的昔日的战友连头也没有回,径直地走向了他作为幽灵的生命终点。

接着是威利,以及库拉德。。。

梦就在那一刻醒来,遍布全身的伤口像蛛网一样紧裹着自己,每分每秒都在自己的脉络中传递着痛苦。

而梦中的悲伤和失落,如同穿越了不同的世界,浸没了她此刻的身心。她感到一阵恶心,“哇”的一声,朝着地面吐出了一口淤血,而后一个侧身,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来自现实世界的凉爽夜风。

即使这股夜风中混合了太多的令人不悦的气味。

一个护工注意到了她,用一只小碗盛了点清水,给她灌了下去。得到了水的滋润,梅菲斯特的神智和意识都清醒了些许。在护工的帮助下,她背靠着几个用来做掩体路障用的沙袋,坐起身来,然后左右转动着眼球,第一次全面的审视自己的全身的状态。

意料之中景致是浑身缠满的绷带,绷带,绷带。殷红的血渍透过绷带显印出来,使得自己身上现在看起来是“白里透红”。过度使用能力导致的体能消耗过大和内脏机能衰减,使得自己始终遭受着恶心欲吐,手脚乏力的折磨。试着去握拳,一阵由拳头通过手臂传递来的酸麻感让这个刚刚醒来的女战士龇了龇牙。再下意识地去动动脚,幸好,她看到自己裸露在空气中的脚趾随着自己的意识活动了几下。至此,她确信自己至少不会瘫痪在这里变成一个废人。

之前在城门的杀戮让她在这个营区里赢得了不少崇拜的目光。有些人相互搀扶着路过她的铺位,弯下腰与她握手,有些士兵由于受伤无法移动,也会尽量在远处吸引她的注意,向她敬礼或是挥手致意。在不知不觉中被人当成守护者来看待,让这位在远离故乡,在不知不觉中卷入巨大战场的女子感到些许温馨和成就感。即便现在看来,之前的战斗或是被失去同伴的痛楚给冲昏了头脑,或是被命运反复安排的试炼给扭曲了心智,反正,如果以现在被夜风吹的冷静下来的头脑来考虑,梅菲斯特觉得自己断然不会在没有把握的时候,只身去挑战那些近乎不可能被击败的对手。毕竟,自己还有任务在身,那个涉及到探索圣提亚秘密的任务。。。

想到这里,腰间异样的感觉让她觉得不安。她勉强向右微微侧过身体,然后用左手去摸索自己的腰带位置。

空空荡荡的手感让手心起了汗珠——从大教堂拼死得到的笔记本已经没有了踪影。

冷静!冷静!冷静!

左手继而又摸了摸右边的腰腹,在确认自己的本子不在身上后,梅菲斯特开始焦虑地环视四周。但是,除了行色匆匆的护工,医生及伤员,除了遍地的医疗用品及从伤员身上换下来的绷带药膏等,哪里还有那本子的踪影。同时,她的脑子中播放的默片由于这一刺激开始变得更为清晰。她记起自己在彻底昏厥前,是库尔泽城主将她和她的剑放置在他的陆行鸟上。也许,在对自己进行治疗的时候,医生将自己身上的所有妨碍医治的东西,统统都交给了库尔泽或者城中的官员进行保管。

这是梅菲斯特安慰自己的想法。她朝着安置自己的护工望了一眼,待护工来到自己的地铺前,梅菲斯特虚弱地问到“我想见。。。城主。。。我想见见库尔泽大人。”

护工的回答让她暂时打消了年头。在整座城市被敌人围困的时候,城主可是没有空待在医疗区或是专程因为某个“大英雄”而前来看望。漫长的军事会议和太多的决断将伴随着城主及他的大臣们度过整个夜晚。梅菲斯特只能等待,等待库尔泽完成自己手上的事情以后,才可能在路过医疗区时与其相见。

“那。。。以前和我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头发灰白的。。。长相凶恶身材魁梧的男人,你有见过么?”

凯沃斯等人不在这里,也让她感到不安。在刚才的战斗中,他是死了么?还是幸存了下来,在城墙上继续战斗?

“我看到在你昏迷的时候,他有在你的身边,给你换过药。”护工如实的回答。他显然是一个从未在战场上搏过命的小伙子,单纯善良的眼神抵不住梅菲斯特虚弱但锋锐的注视。整个医疗帐篷是他到过的最前线。在这位女战士的面前,他坦白的速度甚至比他思考的速度更快。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梅菲斯特的脑海,映照出一片惨白的真相,也激起了她满额头的冷汗,让她感觉到一阵刺痛。无意识地推开护工意图为她擦汗的毛巾,她回想起在密斯特教堂地下室里,自己拿起教会遗留下的笔记本时,凯沃斯闪烁的眼神。那眼神,虽然不像小红帽那么充满攻击性,但是,确实也充斥着狼的气息——他或许没有急于一时,直接在地下室里动手抢夺笔记本,但是,他似乎躲在周边不被注意的阴影里,随时等着猎物懈怠,大意的眼神,此刻更让梅菲斯特心中泛起骇意。

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梅菲斯特知道出了大事情。“我必须要见城主!!!有大事和他说!!!”她费劲地用受伤较轻的左手抓住小小护工的衣襟,把那个年轻人着实吓的不轻。

“但是,城主他。。。在。。。”小护工结结巴巴,语无伦次的说着。这动静也吸引了周围的伤员的注意。大家都不明白,是什么使得这位女英雄一下子如此激动。

梅菲斯特看着周围注视着她的无数眼光,焦虑和烦躁像是传播全身血管的毒素,渐渐地浸透了她的大脑和意志。或许,此刻,她的气势和面貌也已经开始展露出了兽性。她看到小护工开始手脚并用地后退,企图离开看上去不怎么安全的她的身边。没有时间多考虑,她一把抓住那个可怜人的腰带,将他一把拉过来,然后,从自己身边的摆置的一个餐盘里抄起一把闪着银光的制作粗劣的小餐刀,抵住了那个年轻人的喉咙。

如果她知道那年轻人一下子就晕了过去的话,她也许就不会冒着巨大的疼痛和不适,将他拽的那么紧了。

周围的人群一下子像爆炸一般纷纷远离,和这个似乎疯掉的女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们惊恐的面容让梅菲斯特觉得自己达到了目的。再将抵在年轻人颈脖上的小刀用力压了一下,年轻护工的脖子上瞬间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血痕。闻讯赶来的数名卫兵纷纷拔出了剑,架起了盾,围绕着梅菲斯特。他们很清楚眼前这个女人的事迹,一时不知道该对她采取什么样的措施。另外,从他们的专业角度来看,在他们的大盾来得及击晕梅菲斯特之前,那把小小的餐刀很有可能会迅速地取走年轻受害者的性命。他们不敢就梅菲斯特是否敢于杀人这一判断进行赌博——这女人虽然遍体鳞伤,但是,此刻她盯着这些卫兵的眼神,似乎较她手上的餐刀而言,更为锋利。

只有她裂开的伤口和因为失血而略略抖动着的手,让这些同样亲历过战场的士兵们相信,像如此这般围困她,是最安全的方法。只要待她的情绪稳定或是体力透支之后,再擒拿她便会易如反掌。

周围的武士没有要退缩的意思,医疗区的伤员及医疗人员因为保安力量的加强,情绪稳定了下来。这太糟糕了,梅菲斯特表面平静,内心却如撞钟般激烈起伏。胳膊及手掌传来了滑腻的感觉,以及从绷带缝隙里滴落的血水告诉她,她正在和自己的生命赛跑。渐渐地,她开始握不紧刀刃,刀刃的抖动幅度即是是远处的孩子都能够一眼看出。眼皮因失血慢慢变得沉重,有好几次,她甚至需要主观地快速眨眼睛来确保自己不会再次昏迷过去。士兵们的包围圈在此时不出意料的开始缩小,明晃晃的剑刃在梅菲斯特五感渐渐弱化的时候,晃成了一片乳白色的月光。

“该死,对不起了,孩子,放心,不会很疼的。”一个激灵,她振作了精神,几乎是将自己的意志力都强加在了餐刀的刀刃上,用力地朝着护工的胸膛捅去。即使是被投入死牢,她也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引发能够引起守城高层官员的注意。否则,这座城以及她的秘密使命,都没有办法熬过今晚的寒风。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有力的手臂从她的侧后方一下子扼住了她的咽喉,使得原本就虚弱的她呼吸困难,眼前直冒金星。同时,袭击者的另一只手闪电般迅捷地拍掉了已经扎进护工胸腔的餐刃。幸亏,刀刃并没有扎的很深。可怜那位早已昏迷的护工倒向了一边,几个守在附近的医疗人员立刻冲上来对他进行抢救。

“带我见库尔泽!!!”已经全然无法听到自己的喊叫声,就在制服她的人松开换在她脖子上的铁臂,转而用刀刃抵住她咽喉的瞬间,梅菲斯特用尽全力,几乎是尖叫着喊出了她的要求,随即,在感受到刀刃冰凉的钢片接触到自己脖子的那一瞬间,这位坚强的女战士又一次昏迷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

再一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被高高吊起。反向被固定在铁链上的双臂已经麻木,如木料一般,无法传递更多的痛苦。梅菲斯特昏昏沉沉的看着地面,发现自己悬空的,赤裸的脚踝上,裂开的伤口所流出的鲜血正一点一点的滴落在地面的沙石中,汇成了一小潭黑红色的血渍。正要抬头看看周围的环境,一桶异味扑鼻的冷水直接被倾倒在了她的脸上,在她来得及呻吟之前,一个戴着锁甲手套的手掌挥过来猛地给自己刮了一个耳光,顿时,梅菲斯特的右脸上又多了一片新鲜的血痕。

这一下,她完完全全的清醒了过来,并且在短短的几秒钟里,恢复了无畏的表情,紧紧盯着在这狭小简易的审讯室里,围绕着她的数个高大的身影。

“你之前的举动险些害死了一个孩子。”

房间里的灯光太过于昏暗,梅菲斯特眯着眼睛,也无法看清对面和她讲话的人的表情。

“我想要见城主,在那个时候,我想没有比制造恐慌更能引起城主注意的方法。”她的声音沙哑,长时间的缺水和折磨让她无法发出更动听的声音。本能地去舔了舔刚才倒在脸上,残存在嘴唇周围的冷水,却被那股恶心的味道给呛了一下。

“暂时城里没有更好的东西让你恢复知觉。”对面的男子沉着的说着,一种说不出的冷淡的气质让梅菲斯特觉得此人如同他穿着的铠甲般无法轻易看透,“这里只有洗剑剩下的冷水,上面的血和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可能不太卫生,希望你可以忍受。”

“呸”的一声,梅菲斯特吐掉了口中的污水。“我为我刚才的举止抱歉。”她垂下了头,作出一副虔诚的样子,希望能让周围的人消除对她的敌意,“但是,我真的有急事要面对面与城主说。。。在这个混乱的战场上,很多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可不希望把话带给一个传令兵,然后祈祷他能在消息起作用以前。。。得到城主的面见。”

为了说完这段话,梅菲斯特休息了几次,残存的体力让她不得不集中全部的精神用于思考和发言。出乎她意料的是,周围的人没有一个打断她的讲话,这和那种军营里惯有的嘈杂的,纷乱的气氛不同。这里的人们受秩序和某种力量的约束,仿佛是化作一个人一般,在昏暗的房间里,静静听着她的讲话。

“你的愿望可以得到实现。”冷淡的语气说出的话语给予梅菲斯特精神上的振奋。离她最近的一个卫兵伸出一只手,朝她的唇边递上了一碗真正的,干净的饮用水。她牛饮着,如果不是由于意志过于坚定,她一定会因为这来之不易的恩赐所给予的幸福感而感动落泪。

对面的身影在她喝完水后开始一步一步朝着她走来。朴素的军装下,露出的镶嵌着宝石的弯刀刀柄,让梅菲斯特睁大了眼睛。那人终于来到了梅菲斯特的面前,从背上解下一把长剑,丢在了梅菲斯特的脚下。剑刃上,所有的蔷薇都已经绽放,原先覆盖剑身的紫色火焰,此刻早已不见。

“勇敢的女士,首先,我先代表柯兰城对你下午的战斗表示感谢。”男子边说着边示意两边的战士替梅菲斯特松绑。失去了束缚的轻松感在这之后过了很久才通过麻木的双手传递至全身。“柯兰城的现任城主,库尔泽,在此恭聆你的消息。”

库尔泽轻轻一欠身。

周围的士兵也同时向着这位女子行了军礼。

梅菲斯特没有承受住这一次情绪上的巨大波动,在库尔泽一个健步冲上来扶住自己之前,她已经一个踉跄跪在了地上。

但是,此刻的心满意足使得她满是伤痕的脸上,露出了今晚的第一次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