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密布,由四方缓慢地向中央聚拢,终于把太阳完全遮住,扼杀了它的最后一缕如傍晚时分街灯散发出的昏暗的光。
有人说,你来了香江,就来到了天堂。
有人说,乱世是什么?来香江就知道。
此刻,从太平洋海面上席卷而来的狂风正裹携着大海的腥气劈头盖脸、不问青红皂白地向这座颇有争议的港口城市发难。
路上的行人纷纷钻进两旁的商店躲避,虽然雨还没来,但任谁都能预测到,在那仿佛是一只张开血盆大口要将整个世界囫囵吞下的巨兽般的乌云后面,该是一场怎样凌厉,怎样狂烈,怎样桀骜的暴雨攻袭。
没有人知道,那即将到来的暴雨军团,到底是要毁灭天堂?还是要洗清乱世?
在从九龙至铜锣湾的公路上,一辆火红色的被改装过的杜卡迪赛道摩托正在以夸张的速度超过一辆又一辆轿车,其中不乏大排量平治、道奇蝰蛇这样的好车。被超车的人有的摇下车窗伸出头大骂,有的等不及摇窗干脆直接推开车门遥指着摩托车诅咒。然而穿枫红色长风衣的年轻车手头也不回,任衣摆猎猎飞舞,一如既往地风驰电掣。
除了怒骂和诅咒,被超车的人们没有其他任何更好的办法。
即使愤怒,他们心里也都清楚,超他们的车手决不是街面上那种有辆好车就想炫耀的混混,混混们经常骑着好车横冲直撞,但他们通常不会有太好的驾驶技术,但是这个人不一样,他不仅有超高的骑术,还有一颗强大的足以支撑他一次次从死亡线上变道的心脏。
更重要的是,他的座驾,那辆曾经在专属赛道上风驰电掣的杜卡迪•monster900,确实是一辆在整个香江都堪称稀有的好摩托车(注:事实上,杜卡迪•monster900是杜卡迪公司于1993推出的经典车型,而小说的年代定位是二十世纪与二十一世纪之交,那个时候杜卡迪的这款车已经没有那么稀有了,所以小说中说“在整个香江都堪称稀有”是错误的。作者这样设计是为了让这款车的凶狠霸气衬托阿龙这个人物的性格)。
一个稀有的好车手再加上一辆稀有的好车,被这种组合超车,任谁也只能无奈地叹服。
转眼间,杜卡迪•monster900已经连超十几辆车,只给人们留下了高排量排气筒特有的嘶吼声和一个已经模糊了的火红色车影。
“妈的我们别这么耗着了,ok?要是实在拿不出什么解决方案来,就按照太阳社的老规矩办!”泰山不满地嚷叫。
泰山说的“太阳社的老规矩”指的是一区两治。因为之前太阳社就发生过两个候选人争一个堂口负责人位子的事,在这种情况下,蒋先生只好把那块暂时无主的地一分为二,分别交由两个候选人打理,在一定期限内谁做出的成绩更好就将谁确定为正式的堂口负责人。三鸡屯门老大的位子就是用一区两治的办法跟当时另一个候选人竞争得来的。
“不行!我反对!”三鸡放下手中一直把玩着的玉雕烟灰缸。
“我也反对。”大飞皱眉斜眼。
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如果将太阳社一分为二,一半交给陈韶蓝,另一半交给花鼠,那么很可能会出现“两个太阳社”分庭抗礼的乱局,到时候管理不尽人意的一方是否会心甘情愿的认输并交出手中的管理权?这是个未知数。
更重要的是,一旦花鼠成为太阳社的哪怕是半个龙头,在三黑联盟和泰山等人的助力下,他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对抗,甚至是压制陈韶蓝的势力。
所以,对于支持陈韶蓝的人而言,绝对不能让“分而治之”这个方案通过。
“既然你们不同意这个方案,好啊,那么就请拿出其他什么好的方案来!拿不出来的话,就只能这么办了——总不能他妈的在这儿死耗着吧!”花鼠贼滑,泰山提出的方案是利是害,他自然明白。
三鸡急了。可是任他屯门话事人再怎么绞尽脑汁也实在是想不出一个新的方案来了。而若拿不出一个更好的方案来,他是没有理由反对泰山提出的“划区分治”的。
再看陈韶蓝,居然还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陈韶蓝还是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只是默默地看着两拨人唇枪舌战,一句话也不说。他无视了三鸡的皱眉与示意,将目光移到剧场的大门上,仿佛那里即将出现什么鬼什么神,会为在场的人们带来什么灾难还是什么光明。
可是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狂风在门外狠命地嘶吼,狠命地敲打,狠命地撞击,仿佛要夺门而入一般。
花鼠站起来,朝四下里扫了几眼,对方除了陈韶蓝其他的人都面露焦急之色。花鼠甚至一度以为陈韶蓝的不置可否其实是表示了他的无可奈何和甘愿认输。
但焦急归焦急,并没有人能提出什么有分量的反对意见来。
这一刻,花鼠颇有些得意,眼看着自己多年来的心愿就要实现,太阳社龙头的位子仿佛正在向自己招手,“既然在座各位都拿不出来什么好的方案,那么我宣布……”
一阵在刹那间响起的摩托车轰鸣声打断了花鼠的话,没有由远及近的过程,又是一刹那,尖锐的刹车声在剧院门外响起。
只听声音,剧院里的人们就可以想见这个摩托车手是在以一种怎样的极速驾驶。
剧院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穿着枫红色长风衣的年轻人站在门外,随着他一起出现的还有雷。一道炸雷自不远处的天际落下,在年轻人的身后形成一道接连天地的银线,随着大门的打开与他一起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
“这场选举胜负已分!我宣布,由陈韶蓝来继任这一届太阳社龙头!”穿枫红色风衣的年轻人环视全场,大声宣布。
这年轻人一进来居然敢宣布龙头的最终归属,这么多香江帮会负责人加起来都解决不了的事情,他居然只凭一句话,就让大家服从?
然而没有人说话——这就意味着没有人反抗他的那句话。花鼠目眦欲裂,甚是忿忿,但他既没有冲上去给这毁他美梦的年轻人以狠狠的教训,也没有怒目相向大喊你算那棵葱老子凭什么听你的。
他没动,是因为他知道,那年轻人有足够的资格说这句话。他还知道,如果他冲上去给这年轻人一记响亮的耳光,那么年轻人会毫不犹豫地拔出枪来朝他开火。
这年轻人叫阿龙。他是上一届太阳社龙头蒋先生的贴身保镖,同时也是社团金牌杀手。他的配枪是一把前苏联造托卡列夫,这种发射超威力弹的手枪是20世纪前半期世界上最有影响力的手枪之一。
最重要的是,大家都知道,在太阳社,阿龙这个名字,在某种程度上是代表了蒋先生的。
蒋先生最信任的人有两个,一个是陈韶蓝,主外;另一个则是阿龙,主内。如果说陈韶蓝是一把利剑,为蒋先生劈斩开前路上的荆棘;那么阿龙则是一方厚盾,为蒋先生挡下四方的暗箭。
“在选举这件事上,即使蒋先生失去了决定权,但是作为曾经的龙头大哥,他的投票权不容侵夺。加上蒋先生的一票,现在陈韶蓝得票数过半,他将成为太阳社第五代龙头”阿龙说。
“对啊!花鼠你之前不是也说过蒋先生算作一票吗?他妈的我一着急把这茬给忘了。”三鸡大笑。
“蒋先生什么都算好了。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出,所以派我来给你解围。”阿龙走到陈韶蓝面前。
“我等你很久了。欢迎。”陈韶蓝站起身来,依然不置可否的表情。
“蒋先生让我给你当左右手……真是的,不过没办法,蒋先生说我还年轻,跟着他去泰国当大象饲养员有点委屈,就打发我回来啰!”阿龙耸耸肩,脸上做出跟陈韶蓝一样不置可否的表情。
花鼠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冷哼一声,疾步向门外走去,泰山跟上。
两个人在门前停下,接着往回倒退——他们是被一群手里端着枪的人逼回来的。拿枪的人是鹤田矢一的手下,他们方才从屋顶上下来,一直守在门外,一有命令就会立刻冲进来。
看起来,从始至终,这家剧院一直都处在鹤田矢一的掌控中,从未脱离过。
枪手们迅速分成两拨,分别将花鼠、泰山和孙有德、龙大团团围住,但他们都没动,他们在等鹤田矢一的命令。在黑道,作为训练有素的下属,没有老大的命令,即使被人攻击也不会随便对人开火。
鹤田矢一看向陈韶蓝,他在等陈韶蓝的话。在太阳社他毕竟是客,客人要拔主人身上的刺总得经过主人的同意吧。
陈韶蓝走上舞台,一扫刚才的无谓之态,“从现在开始,我接任太阳社龙头。做龙头就要恩怨分明,无论你花鼠今天做了什么,太阳社这一路走过来你立过功,以功抵过,今天的事我不追究。”他看着花鼠,继续说,“但是如果你想跟台湾的三间帮和黑龙会联合,损害我们太阳社的利益,我陈韶蓝,我们太阳社,决不轻饶!”
字字铿锵,落地有声。
“还有,关于星星社龙头骆颖思提出的香港联合,我现在就可以做出回应”,陈韶蓝顿了一下,说:“我代表太阳社同意联合。太阳社将联合星星社,还有另一个社团组成三角联盟。”
另一个社团?众人愣住了。
“没错。我们山鹰社将与太阳社、星星社两大香江社团组成三角联盟!同生死,共存亡。”鹤田矢一说。
众人脑海里波涛汹涌,乱作一团。一个由日本人领导的山鹰社,跑到香江说要跟香江的两大社团联合,同死生,共存亡。这是什么神经病的节奏?
众人狐疑间,从大门外闪进一人,径直走向陈韶蓝。
没有人阻拦这突兀的闯入者,因为这人在场很多人都见过,好像是屯门的一个什么小头目。但是照例说他应该不够格来参加这种级别的会议。
这个人是陈飞海。
陈飞海恭恭敬敬地附在陈韶蓝的一旁耳语,就连离得最近的大头也听不到他在说什么。想来陈飞海一定是掌握了什么十分机密的情报或消息,但是从陈韶蓝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他只是在听,面无表情。
报告完毕,陈飞海又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他知道龙头大会这种高级别会议不是自己这样的小角色够格参加的。
“就在今天,我在来时的路上被一群四九仔埋伏。想要我命的人甚至动用了狙击手。”陈韶蓝转向骆颖思,“据前来伏杀我的人交代,这次暗杀行动的主持者是星星社的人。他叫阎罗。”
众人都看向骆颖思。
“既然你刚才宣布太阳社、星星社和山鹰社正式结成联盟,那么我们就是盟友。敢派人伏杀太阳社新任龙头老大的人,就是我的敌人。”骆颖思挑眉,“我宣布,取消阎罗在星星社的一切社团职务,从此以后,陈韶蓝对阎罗的态度就是我们星星社对他的态度,该抓该杀,绝不手软。”
“很好。”陈韶蓝淡淡地说,“我也宣布,今天叛徒安小辉意图趁乱刺杀我,因此取消他在太阳社的一切职务,通知各堂,以叛家之罪发布龙头追杀令。”
一片哗然。
花鼠阴沉着脸走了出去,泰山等人跟上。
太子和韩宾上前阻拦,十三妹看着陈韶蓝。陈韶蓝摆了摆手,示意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