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铜锣湾区。七星剧院。
长达二十尺的红色巨型横幅悬挂在舞台中央,下面的的观众席已被清空,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巨大的松木圆桌,十个人围绕圆桌落座。看起来桌上的气氛有些紧张,因为大部分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凝重,有几个人时不时地抬起手腕看手表,显得很是焦急,像是在等什么人;还有几个人的眉头像是被谁家的锁头锁起来了似的,一言不发,一口接着一口地抽闷烟。倒是这里唯一的一个女人看上去不怎么着急,悠闲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还是十三妹有魄力啊!这时候还能坐得那么悠闲安稳,我花鼠佩服。”正在抽烟的男人冷笑着说,听上去像是夸赞,不过看他的表情倒更像是在讽刺。
“心里没鬼,我当然坐得安稳啦!不像某些人——”十三妹话音拖得很长,故意不把话说完,呛得叫“花鼠”的男人接不上话来。
圆桌再靠后一点的地方加设了几十把矮椅,整整齐齐排成三排,显然是给那些等级不够上桌的参会者准备的。
剧院外。上百名黑衣男不停地来回走动巡视,以防止无关人员进入。所有来车都被叫停在离剧院还有一百米的地方接受检查——这是为了防止敌对势力来搅场。只有经过严格检查的人才能够进入剧院。
今天来参会的都是太阳社各个堂口的负责人和这些年来对社团有过杰出贡献的人,所以保证与会者的安全是这些黑衣男今天的首要任务。对于他们来说,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人物,都是彻彻底底的失职。
很快,剧院外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豪车,有本田旗下的日系跑车,看起来车的主人是日本人;有港式丰田普瑞斯,甚至还有一辆在1993年亮相法兰克福车展的奥迪a8。很显然,这几辆车的车主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突然,一阵与豪华车团十分不和谐的轰鸣声传入众人耳中。放眼看去,一辆破损了的越野摩托车正在快速驶来,远远的就可以看见车手那一头飘逸的长发在风中飞舞。
一个戴墨镜的黑衣男皱起了眉头,这个男人看上去是个小头目。他不耐烦地一挥手,身后十几个人立马上前喊话拦截。
“找死啊你?停车!”
“喂!喊你停车你听不见吗?”
“你他妈是哪个堂口的?”
摩托车骑手抬头看过来,微微一怔,很显然骑手听到了这几个黑衣男的喊话。然而越野摩托车只是稍微减速,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刚刚示意手下上前拦车的小头目被激怒了,他显然没有料到眼前这个摩托车手居然敢违逆自己的命令。他摘掉墨镜,冲上前去准备教训一下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
“哼!这里是太阳社最高级别的龙头大会,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想进来就能进来?”小头目骂骂咧咧地走上前,打算给这个骑手一点颜色瞧瞧。
车手选择无视小头目挥舞着的手臂,摩托车以难以置信的速度疯狂驶来,也就一句话的空当,摩托车已经开到小头目身前了,就在这时,车手突然急刹车,同时摩托车已经冲到了剧院门口。摩托车大前灯在距离小头目不足一尺的时候戛然停住,如果骑手的反应慢那么一丢丢,恐怕此刻小头目已经被撞飞出来好几米了。小头目更加怒火中烧。
小头目大跨一步跳上前,一把揪住一直都没有正眼看他一眼的摩托车手 ,恶狠狠地睁圆眼睛瞪着他,像是要一口吞掉骑手似的。这是小头目还在街面上打打杀杀做混混的时候就学会的招数,因为小头目发现有的混混不怕你恐吓,也不怕拳脚,但是你狠狠地瞪他一眼,从气势上赢过他,比什么都管用。所以后来小头目逢打必瞪,每次单挑之前必定要先狠狠地盯着对手瞪几眼,往往在他凶狠的眼神攻击下,对手的心理防线就会慢慢瓦解。正所谓“气势决定输赢”,而凶狠的眼神本身就代表着一种强大的气势。
但是今天————
小头目万万没想到,这一招失灵了。
“蓝……蓝哥……”小头目因为害怕和惊讶而声音有些微微发抖。他可能有一点懵,一时间居然忘了松手。
原来车手就是铜锣湾区话事人陈韶蓝,只不过刚才小头目没有认出来。他怎么也想不到堂堂一个太阳社的堂口负责人居然会骑一辆越野摩托车只身一人前来参加太阳社等级最高的会议——龙头大会。
没想到陈韶蓝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有没有门外来的(作者注:门外人,帮派行话,通常是一个社团的成员对其他社团成员的称呼)?”,显然,这位高高在上的堂口负责人并没有对小头目刚才的冒犯介怀。
“嗯————没有。”小头目回过神来,很肯定地说,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不过刚刚有一辆日本原产车进来了。”他指的是那辆本田日系跑车,这种车香江还没有正式代理销售。
“车主好像是个日本人,因为是跟三鸡哥进来的,所以没拦。”
陈韶蓝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你叫什么名字?混哪个堂口?
突然被可能是未来龙头老大的陈韶蓝问到名字,小头目显得有些受宠若惊,马上立正站好,“报告蓝哥!我叫陈飞海。加入社团已经三年了,现在跟三鸡哥混屯门。”
“很好,既然是三鸡的人……那么我交代你一件事,从现在开始你的任务不是在这里巡视了……”陈韶蓝示意陈飞海靠近自己,然后在陈飞海耳边低语几句。
“是!是!我马上去办!”仿佛一名虔诚的信教徒领受圣主的嘉奖,陈飞海一脸光荣和肃穆,连连点头。
“这件事要保密,去吧。”陈韶蓝信任地对陈飞海说。
看着陈飞海带了几个人离开后,陈韶蓝转身,大步踏进剧院。
剧院内。三鸡整个人懒洋洋地靠在那把看上去有些年头的松木椅子上,双手插在口袋里,哼着不知名的怪调。老实说,三鸡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毕竟事关太阳社新任龙头话事人人选。不过三鸡就是有这样一种本领,不管他内心有多么急,外表上他都是一副天塌下来都无所谓的样子。
陈韶蓝走进来,在众人的注视下坐到三鸡旁边。
陈韶蓝迟到了,虽然很多人脸上的表情都在表示不满,但是没有人敢说出来,因为谁都知道蒋先生点名让陈韶蓝去给他饯行。
跟蒋先生有关的事,在太阳社,那就是第一等要事。不过在某些人的心里,这样的局面,早就应该变一变了。
“哇——这里这么多人等你,你去跟小混混街头斗殴啦?”三鸡还不知道陈韶蓝和安小辉被埋伏的事,他看见陈韶蓝一身狼狈气,小声调侃他。
“这事开完会我跟你说。”陈韶蓝想起蒋先生临走时说过“家贼难防”的话,心知跟三鸡一言半语说不清楚,他靠在椅背上把风衣脱下来重重地丢在前面的桌子上,众人的眼光一齐转向那团布满灰尘和刮痕的风衣,再看看陈韶蓝铁青的脸色,面面相觑,不知道陈韶蓝是什么意思,也没人第一个开口问。这时,花鼠轻轻咳了一嗓子,转过头去,把还没有抽完的烟在桌上捻灭。
三鸡见状,心里明白外面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但他脸上还是一副不变的痞样,给陈韶蓝递过来一支进口555,“蒋先生走了?”
陈韶蓝把烟凑在三鸡顺过来的登喜路嵌金打火机的焰苗上,猛猛地吸了一口,点点头。
十二个堂口的话事人都要在圆桌上开会,以示彼此之间的平等,充当临时主持人的大头在台上看见陈韶蓝已经入座,于是拿起话筒大声宣布:“太阳社第五代龙头推举会议龙头大会正式开始!”
“参加这次会议的堂口及负责人有——”
“铜锣湾,话事人陈韶蓝。”
“屯门,话事人赵春山。”
“北角,话事人大飞。”
“尖沙咀,话事人太子。”
“葵青,话事人韩宾。”
“砵兰街,话事人十三妹。”
“西环,话事人基哥。”
“沙田,话事人张文信。”
“大埔,话事人陈耀。”
“黄大仙,话事人花鼠。”
“离岛,话事人泰山。”
“另外,澳门山鹰社鹤田矢一参会,他可以全权代表山鹰社。”
话音刚落,台下第一排矮椅中间一头耀眼银发的年轻人站起来向大家点头示意。
“相信各位老大已经得到消息,今天上午蒋先生已经正式离任。”大头扫视一下全场,把目光定格在陈韶蓝的身上,继续说,“社团不可一日无龙头,关于龙头继承人这件事,蒋先生的意思,是推举铜锣湾堂主陈韶蓝为太阳社下一任龙头。”
所有人的视线霎时间聚集在陈浩南身上,顿时满场哗然。
“我赞成。”三鸡在台下第一个起身,干脆利落地鼓掌。
“我反对。香江在这条道上混的,谁不知道你三鸡是和陈韶蓝穿一条裤子的?陈韶蓝先迈左脚你不会先迈右脚。你赞成?不管用啦。”花鼠挑眉,摊开双手敲桌子以示反对。
“我觉得花鼠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蒋先生虽然是太阳社的前任龙头老大,又是社团的大功臣,但是龙头大会从来都是大家推举,就连以前蒋任老爷子在的时候也不例外,蒋先生自己的龙头位子不也是大家一票一票选上去的吗?在太阳社的历史上还没有哪一次龙头大会是由某一个人决定龙头人选的。”基哥慢条斯理地说。
“照你这么说,那蒋先生的话就不管用喽?”大飞冷笑。大飞平时就有些看不惯基哥,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跟基哥作对的机会。大飞自己曾经有过一个很是形象的比喻,他说自己就像一堵墙,而基哥只能做这堵墙上的一棵草。
“没有人质疑蒋先生的话,蒋先生要推谁做老大我们当然无权干涉,但大家都为同一个太阳社出力,总得给我们说话的权利吧!”基哥反驳。
“一群大男人真他妈唧唧歪歪,花鼠既然你不同意蒋先生的做法,那你有什么想法就直说吧!你到底什么意思?”十三妹指着花鼠发问。一针见血,一语中的,一向是十三妹做事的气魄。
“公平选举。蒋先生的话当然要听,但是他老人家只能算作一票,其余的大家来投。”绕了一个大圈子,花鼠终于表露了自己的真实意图。
“花鼠你他妈……”大飞站起来开口就骂。
“好,我也喜欢公平,就按你说的来,投票。”一直没有说话的陈韶蓝开口了,而且口气坚决。
花鼠打了一个响指,几个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随从走上台。很快,一个被漆成暗红色的不透明纸箱出现在舞台中央。
不多时,台下每个堂口负责人的面前多出来两张半个手掌大小的卡片,一张是红色的,另一张是黑色的。在洪兴,这种单色卡片被称作“生死签”,顾名思义,红色为生,黑色为死。每当碰到难以决断的大事,就聚集所有堂口的话事人抽或者投生死签来决定,这是太阳社的老传统。
“现在每位资格人面前都有一张红票和一张黑票,红票为生票,黑票为死票,生死票怎么投各位都很清楚。这一轮我们只投蓝哥,如果生票得票数高,那么蓝哥接任太阳社龙头,投票结束;如果死票得票数高,那么蓝哥退出,我们进行下一轮投票选出候选人。”大头高声向众人解释投票规则,“没有问题的话。”
“那么现在,投票开始。”大头扫视了台下一圈,大声宣布。
“我先投!”大头的话筒还没有从嘴边拿下来,就听见三鸡大声地说。三鸡眯着眼,把那张黑色的死票卷成卷,套在刚叼进嘴里的555香烟上,用它点了烟,慢慢地吸了一口,然后霍然起身,走上台把红色的生票投进纸箱中。
三鸡之后,一片寂静。剩下的几个人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像是一群禅师在比试定力,谁先起身谁就输。
死寂。
“今天太阳社选龙头大哥不是应该很热闹的吗?怎么这里就像死了人一样啊?我们不是走错地儿了吧?”忽然有人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