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妈、姑父和堂姐把给父亲找“老伴儿”的事儿在母亲走后三个月正式提上议程。

“你爸不容易，出生7个月你爷爷就往延安走了；7岁你奶奶被人扣上“地主婆”、里通外国的“叛徒”两顶帽子关起来，他跟着我东一口西一口的吃过百家饭；现在这么年轻又没了老伴儿……”姑妈边说边抹眼泪，“我同事的妹妹人不错，还不到50岁，有一个闺女没工作，这不用发愁，我负责给那孩子找个活儿干……”

“你们什么意思？我妈才走几天？这事儿别跟我说！”王叶“腾”地站起来，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天与地，阴与阳，男人与女人。

男人与女人的结合往往才会构成一个家，没有哪方都是一种残缺。

可是，没有男人的女人为什么就会挺挺腰身，倔强地站起来，把家布置得井然有序？就像大舅妈，尽管40来岁就守了寡，但这么多年来从未想过再嫁，虽然外婆和二舅一再支持大舅妈再组织个新家庭。可是，10多年来她用自己柔弱的双肩支撑起本来应该由两人承担的责任，用坚韧的勇气担负起家的重量，从而使已经形成的一个家不因男人的逝去而颓败。

自古以来，没有女人的男人真的少了主心骨？或者再娶，或者一个家便从此少了欢笑和温馨。冷冷清清，是一个没有女人的家的真实写照；郁郁闷闷，是一个没有女人的男人的孤独心境。

“少时夫妻老来伴”。自打有了人类，男人和女人完整的结合使人类得以繁衍，但这并不仅仅只是为了续接生命。

道理都明白，从日出到西沉，从云起到雾散，夫和妻有相扶的默契。儿孙绕膝，满堂喧哗，夫和妻会欣慰地相视。儿与女都是生命的点缀，再孝顺，再听话，也无法取代夫妻之间任何一方的位置。可是……

“以后就我们俩相依为命了！”父亲的话言犹在耳，王叶怎么也搞不明白，这是姑妈他们的一厢情愿呢？还是父亲的心思？如果是父亲的想法，那母亲呢？父亲的感情这么快、这么轻易就“别恋”？还有她王叶，以后的日子谁来与王叶“相依为命”？当另一个女人占据父亲的心灵时，这个家还存在吗？

“叶，工作顺心吧。”几天后的一个晚饭当口，父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别耍小性儿，跟同事搞好关系。”

王叶没吱声。

父亲又往杯子里斟上了酒，看着父亲举起的酒杯，王叶不由分说抢夺过去，一仰头喝了个底儿朝天。父亲也不阻拦。

“咳、咳、咳……”刺鼻的酒气马上引起王叶一阵剧烈的咳嗽，“大夫不是不让你喝酒么。”

“没事，少喝点。”父亲又斟上了，“女孩子家不能喝你就别喝了。”

王叶一把抢过来，一口又干了，“我帮你倒上。”说这话，王叶往父亲的酒杯里续上酒，“这么多就行了。”小小的酒杯本来就不大，倒满了顶多也就二两酒，王叶给父亲倒上的酒刚刚淹过杯底。

“咳咳咳……”连喝两杯猛酒，王叶忍不住又咳起来。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抢喝父亲杯中的酒了，从最初感觉刺鼻呛人犹如中药般难喝，到现在就如凉水般没有味觉，王叶的酒量似乎一天天见涨。

父亲胃不好，王叶6岁那年父亲差点胃穿孔。所以尽管不满父亲去可怜别的女人，但从心里王叶还是心疼父亲的。

父亲看看王叶，似是下了决心，“上次你姑跟你说的那事儿，你考虑的怎么样了？”看来这真的是父亲的心思！王叶浑身的刺刺啦一声马上竖了起来。她瞪着两眼，用陌生的眼光良久地盯视着父亲，不发一言。

母亲走后，父亲的确憔悴多了，鬓角处的白发星星点点，很是触目。

父亲没有抬头，低头看着桌上的饭菜，“现在有一家企业想高薪聘请我，我想过了，等办好退休手续，我就去那家企业上班，加上我的退休工资，足够咱们一起生活的。”

“咱们？”王叶刻意加重语气。

“嗯，还有她们娘儿仨。”

“娘儿仨？”王叶差点蹦起来。

“是，她有一个闺女上班了，住单位；另外一个住咱家……”

“不是说一个闺女吗？”嗯？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一个闺女？王叶打断父亲的话，像一只受伤的刺猬般尖声惊叫。

“是，本来说的是一个，相处这段时间后她说有两个闺女。”父亲嗫嚅着。

“这不是骗子吗？”王叶针扎似的又尖声嚷道。

“她也不容易，一个女人带俩孩子……”父亲轻声说着。

“不要让她们上楼进我屋！”王叶歇斯底里的喊道。“蹬蹬蹬”地跑上楼，“咚”的一声摔实了门。

这是一幢1984年起盖的二层小楼，在一座座依次而建的平房里，显得格外耀眼。

王叶原来住在把门一楼的一间屋，尽管母亲曾经一再要王叶住到采光更好的二楼上，但王叶答应着，就是懒得搬来搬去。

就在母亲出事前几天，王叶上班走后，母亲帮王叶把东西搬到了二楼的房间。是母亲早有预感吗？知道要有不速之客“侵驻”这个家吗？曾经多么幸福、温馨的家啊，怎么转眼之间如此陌生？

有一种扼住呼吸的痛深深攫住了王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