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看着哆哆嗦嗦的掌柜收拾大堂,两名女子出手实在是巧妙,七个人,地上却没有多少血迹,不多时就收拾好了。李存好奇地问道:“还没有问过掌柜的尊姓大名?”
四十多岁的掌柜在寒冷的冬夜里汗如雨下,擦把汗,愣了一下才回答道:“公子爷,小的姓张,小的时候父母一心想让好好读书,所以起个名字,叫魁元,公子爷有什么吩咐?”
李存问道:“吩咐是没有,只是想知道,这些尸体,你怎生处置?”
张掌柜回答:“能咋办,报里正,说是漕帮的人干的,里正自然会上报。唉,漕帮手眼通天,这几个人,死了也就死了,听他们的口音,是北方来此地贩马的,怕是连个苦主都没有……”
听着掌柜的啰嗦,那老者接了一句:“老张啊,你也别愁眉苦脸的,别当我不知道,光这几个人的盘缠,就是好大油水!”
张奎元涨红了脸,大声争辩:“你,你这老先生好不通事理!我这奎元客栈何曾干过图谋客人盘缠的事?你这无端害我名声可是不成!”
李存问道:“看你这般熟悉,这种事经常发生?”
张掌柜派了个小二去找里正,吩咐厨房添了个菜,把酒热了热,招呼李存和那位老者一同坐下,这才说了起来。
原来,漕帮历史悠久。自大隋朝开大运河,便成了一条淌着金银的河,每日里无数的船舶南北穿梭,让无数人靠着运河活命。数百年来,官船自有官军,民船却逐渐发展,从业者为了自身的利益,成立了无数的团体。唐朝中期,漕帮便统一了大运河南北。现如今,虽然各地战乱,但是无论南北各国军马,乃至山贼草寇,都服这个漕帮,甚至出现了吴越国进贡,因为要路过吴国,所以得雇佣漕帮的船这种事。
末了,张掌柜感叹一声:“漕帮不但有的是高人,而且路子多,钱也足。现在这年月,兵马最重要,没钱怎么养兵?听说,咱们现在这皇上,为啥敢几百人就跟他当皇帝的兄弟干上了?他兄弟虽然是皇上,可听说瞧不起漕帮的这些人,漕帮跟咱现在这皇上,商量好了,给了一百五十万贯的军费!皇帝都是拿人家的钱,你说人家怕什么?”
老者捋着胡子笑眯眯地说:“老张,你说的活灵活现的,莫非你亲眼所见?”
张掌柜苦笑着喝了一杯,砸咂嘴,手指着老者说道:“我说你个周老,好生做你的生意吧,这事虽然不是我亲眼所见,但大家都这么说,想必错不了。”说到这里,张掌柜的给李存介绍道:“这位周老,是槐树巷开古董铺子的员外,喜欢我家的酒,没事就来喝几杯,为人最是和善不过的。”
李存点头致意:“周员外,小子李存,潞州人士,受家师所托,来汴州办些事情。”
周员外拱手:“小老儿哪里是什么员外,也就是这老张抬举。小老儿姓周,名雨墨,也就是做些小生意。乱世里,古董生意不好做啊。”
三人聊了一阵子,见天色已晚,告辞休息。
就在周员外快到家的时候,雪夜中,一顶黑色的轿子被四个大汉抬着,前后各有两个娇俏可爱的小丫鬟挑着灯笼,走进汴州城最大的一座宅子中。这座宅子,是仅次于汴州府的建筑,雕梁画栋,足足有十亩大小,此刻灯火辉煌,大门洞开。整个大院子不时有下人来来往往,却一个个屏息宁气,安静的很。这顶黑色的轿子一直进去二门,在书房前停了下来。
一名黑衣的丫鬟乖巧地上前掀开轿帘,轿中人悄然出来,足不沾雪,便进了书房。此人中等的身材,四十左右的年纪,留着一尺长的黑须,打理的根根透风,看起来气度不凡。
书房里早就升起了碳炉,温暖如春。
中年人随手脱下身上的狐裘,身后一名黑衣丫鬟伸手接过,挂在了衣架上。中年人昂首阔步,走到自己的书案前,发现前面早已堆了一堆的各色文书。他信手拿过一份,做在太师椅上细细观看。
这时,另一名黑衣的丫鬟端着一碗热茶,悄无声息地放在了中年人的书案上,然后和其他四个人就伺候在旁边。
倘若奎元客栈里的众人看到了,怕是要吓一跳,这端茶的丫鬟,正是方才瞬间就杀了那马贩子头领的少女!
中年人拿起笔,在手中的文书上挥手写下:着落在赤龙身上,王绍。
原来此人,正是漕帮洪水堂堂主,王绍。
王绍翻看着文书,不时在上面写上几个字,整个书房安安静静的。文书眼看要处理完,他一边翻看着文书,一边问道:“萍儿,今日你和菱儿办事,可有什么有意思的?每日里打理这些文书,却是烦闷透顶。”
这王绍贴身的四个丫鬟,分别叫萍儿、菱儿、莲儿、蒲儿,四个人却是两对双胞胎,自小被调教,不但武艺绝伦,更是乖巧伶俐,平日里乃是王绍最心疼不过的。萍儿就是刚才端茶的那个,低眉顺眼地回答:“老爷,是几个塞外来的马贩子,不懂得什么礼数,奴婢和妹妹已经给了他们教训,想必现在他们安静的很。只是……”
“只是什么,有什么有意思的讲来听听,今日老爷我正烦闷,解解闷也好。”
“是。今日看到两个怪人,一名老者,看起来深不可测的样子,还有,还有个公子哥,却是少了一臂,怪可怜的。”
王绍把手里的文书放下,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说道:“今日与汴州刺史多饮了几杯,有些事,也不妨说给你们听听。我这毛病,乃是小时候落下的。那时候我才几岁,就遇到一场大战,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兵打哪里的人,总之人喊马嘶,从那以后,我就落下了这毛病,但凡太过嘈杂,便头晕目眩……唉,也是岁月不饶人,现在越来越是不行了。”
萍儿低着头说道:“老爷说哪里话,您年富力强,正是大有作为的时候呢。”
王绍苦笑着摇摇头,说道:“不用哄我开心,时候不早了,你们伺候一天了,下去歇着吧。”
四人齐齐行礼,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
门外,风声正紧,雪正下的大。
一大早,雪已经停了。
李存吃过早饭就出去了,他驴也不骑,踩着雪咯吱咯吱地走了出去。时候尚早,天气又冷,大街上只有他一行脚印,无比的清晰,又显得无比的孤独。
李存却是来到了延福宫,汴州城东南角的一个小道观。看着眼前的道观只是汴州城内普通院落大小,若不是门楼高悬的三个大字,李存几乎认不出来。
他上前敲敲门,过了好一会,才有个睡眼惺忪的小道士来开了门。开门后不管不顾,转身就跑,又回了厢房偏殿,想必那里是他的住所。李存刚要打招呼,眼前就没了人,只好信步走了进来。
道观中间的院落,种着两棵大树,一棵梧桐,一棵银杏,落满了雪,看起来好像满树开了花儿一样。李存站在那里,抬头看看,这院子坐北朝南的三间大殿,却是三清殿,东西两侧各有两间厢房,一边是药王殿,一边是财神殿。一溜脚印直直进了药王殿,那里应该是那个小道士的居所。
他站在院子当中,喊了一声:“洞玄师兄?”
“哎,哎,来了。”果然,财神殿的房门一开,一个邋里邋遢,衣衫不整的老道士出现在门口。他手里也没拿拂尘,举手行礼:“无量天尊,这位公子可是要上香还愿?”
李存眉头一皱,想了想,似乎自己的师父也是这般德行,随即释然,上前单手行礼道:“道长可是道号洞玄子?在下李存,乃是白云先生扶摇子门下,今日特奉师命,前来问候师兄。”
一下子那个洞玄子就清醒过来了,赶忙请李存进来。李存一进来就发现,这里真挺简陋的,几个蒲团挨个摆着,上面铺了张木板,一床被褥掀着,应该是被洞玄子当了床了。洞玄子手忙脚乱地收拾,随后扯着嗓子大叫:“清冥,清冥!你师叔来了,还不赶紧起来煎茶!大殿里元始天尊脑袋后头,有我藏着的好茶,赶紧的!”
好一通忙活,半晌,李存与洞玄子在蒲团上对坐饮茶,那个叫清冥的小道士一脸不耐烦地在旁边伺候。洞玄子不以为意,问道:“你是李存?师父的那个俗家弟子?我记得几年前,师父还让我买了几味药,说是给徒弟用,就是给你吧?”
李存点头说道:“正是,还不曾谢过师兄。”
洞玄子摇摇头,笑着说:“小事而已,反正我也没花钱。对了,师尊如何?”
李存苦笑:“还是那样子,除了在华山,其他倒和师兄差不多。师兄道术相术医术无一不精,又身在汴州这般繁华的所在,怎,怎如此清寒?”
洞玄子喝了口茶,缓缓说道:“红尘最是炼心啊,师父让我在红尘中,正是历练,看不穿这世间,怎能成仙?至于清寒,岂不闻南华仙人说,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当一个人醉心在一件事上,往往其他的就不在乎了,就如师尊那般。”
李存点头表示理解,洞玄子问他:“师弟,你来此,也是和师兄一样,被师父命来炼心?”
李存摇头:“没有,师父只是说,我该下山了,一番风云即将激荡,让我好自为之。”
洞玄子一听,眉头皱起,在李存脸上好一番端详,却是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好自为之吧,师兄看你的面相,却是,只怕将来,杀孽太重啊……也罢,既然那老不死的让你来找我,那有事就只管来找我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