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郭威和刘安世痛饮的时候，汴州城下起了大雪。

守城的兵卒早已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眼看天色将晚，营将耐不住手下的催促，自己也是寒冷不已，就下令：“关了城门吧，兄弟们赶紧回去喝一杯暖和暖和，这倒霉的天气！”

守门的士卒早就在等着这句话了，顿时来了精神，就要关门。

城门外，虽然天色将晚，但是地面上已经是白茫茫的一层，四周倒也亮堂。只见苍黑色的天与洁白的地面相交的地方，忽然出现一头驴，驴背上驮着个穿着一身黑色皮裘，带着斗笠的人。天冷，今日进出城的人本来就不多，这么一个人不紧不慢地朝着城门过来，正在关门的守军就是一愣。

守门的伙长各色人等见得多了，这个年头，能穿皮裘的历来非富则贵，他们自然是得罪不起的。正在指挥关门的伙长说了声：“弟兄们先等等，等下那人。”

手下的兵卒却不乐意地说道：“等他干什么？眼看他来这边，差不多要一刻，有这时间咱就回军营了，不比在这里受冻强？”

伙长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笑着说道：“就知道回去灌黄汤！你不好好看看，那来的可能是个贵人，咱得罪不起的。再说了，现在天寒地冻的，关了城门，这一夜可是不好过啊，能行方便，就行个方便嘛。”

城门军嘻嘻哈哈间，那个人就靠近了城门。来到门口，没等这些军卒动问，这人就跳下驴背，连声说道：“有劳几位了。”随即手一抖，伙长的手上就是一百多个铜钱。兵卒们看在眼里，纷纷点头，上道。

伙长也不为难，手一晃，那钱就滑进了袖子，然后笑嘻嘻地说：“谢公子赏，这就要关门了，下次公子切不可这么晚啊。”

来人点头示意，牵着驴进了城。

眼看着这人在大街上消失，当前那个抱怨的士卒悄然问：“郑头，这人大斗笠蒙着头，你咋就知道是个公子？”

被叫做郑头的伙长笑眯眯地说：“看此人肤色白皙，身材瘦削，走路颇有规律，定然是个年轻的公子，只是不知道是哪家的衙内……别问了，赶紧关门，应了卯，咱出去吃酒！”

顿时一伙人眉开眼笑，迅速关了城门回营去了。

这个年轻人出现在一家客栈门口，抬头看看这客栈门脸装饰还过得去，一撩帘子，叫了声掌柜的。眼看天色已经黑了，店里的小二正在点灯，一看有客人来，赶紧迎了上去，笑嘻嘻地道：“这位客人，您是要住店还是打个尖？”这人问小二：“可有干净的上房？”小二一边接过年轻人手里的驴缰绳，一边笑着说道：“您可算是来着了，咱这可是老店了，最是干净。近日天气寒冷，少有客商往来，上房随您挑！”

眼看这位公子点头，小二一指柜台：“我们掌柜的就在那算账，您去就行。您的驴就交给小的，好草好料，肯定给您伺候好了！”

年轻人将驴交给小二，径自走到了柜台前。

掌柜的早就看到了，立刻笑脸相迎：“这位公子，甲一号上房，收拾的干净利落，一天只要三十文！”这人摘下斗笠，顿时让掌柜的一愣，只见面前这人，身着皮裘，高高瘦瘦的身材，头上戴顶文生公子巾，眉如卧蚕，目似朗星，薄薄的嘴唇抿着，好一副名门公子的样子。只是，这好端端的一张脸，右边却老长一道刀疤，差点连嘴都划破了，右臂只有一半！

掌柜的一呆，问道：“公子，您这是……”

这人长叹一声，说道：“兵荒马乱的，能活着就是幸事。”

掌柜的倒是不奇怪了，这个年头，各路节度使打来打去，荒山野岭间各路草寇多如牛毛，这也是常事。掌柜心里暗暗惋惜，一边若无其事地问道：“还望公子说下籍贯名讳，小的也应付下汴州官府。”

来人沉吟了一番，说道：“潞州，李存。”一边说着，左手就从怀里摸出来一颗银豆子，放在了柜台上。

掌柜的下笔如风，几下写好，一抬头看到银豆子，吓了一跳：“呦，李公子，如今银价高，您这够半个月的店钱了，小店可是找不开啊。”李存也不收回，温和地说：“就放在账上吧，我一路而来，还没有吃饭，可能在这里也要呆上几天，走的时候再算账不迟。”

掌柜的顿时眉开眼笑，收了银豆子，立刻吆喝：“小三子，赶紧的带李公子去甲一号房！”一边吆喝，一边伸手将墙上的钥匙取了下来，交给了李存。

旁边门帘一动，一个十六七岁，又黑又瘦的小二过来了，脸上生硬地笑着，带着李存进了房。

李存把随身的一个包裹放在房间，便又出来了，点了几个菜，叫了一壶酒，就在客店中自斟自饮。

天色已晚，加上天降大雪，今日这客栈中却没多少生意。整个大堂足足有七八张桌子，除了他自己占一桌，还有个白须的老者，也是独自一桌，面前就一碟豆子，两壶老酒喝得津津有味，还有的就是不知道哪里的客商，七八个人坐一桌，揎拳撸袖，热闹的不得了。

李存也不说话，只是吃菜饮酒，仿佛周围没人。

没过多久，就听到外面传来“叮叮，叮叮”的声音，仿佛是两把刀轻轻碰在一起的脆响。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掌柜的仿佛听到了惊雷一般，赶紧放下手里的算盘，几步窜到那桌喧闹的客人跟前，急忙忙说道：“几位爷，还请低声些！”

这桌上坐首席的是个虬髯大汉，身高体壮，那胳膊差不多有掌柜的大腿那般粗了。听到这话，大汉铜铃般的眼睛一瞪，说道：“怎么，爷几个喝酒聊天，还碍着谁鸟事？昨日也是这般，也没见你个入鸟的来聒噪！”

周围那几个人也纷纷叫嚷，一边把恼怒的目光投向李存和那个老者。客栈掌柜赶紧说道：“不，不是嫌您吵闹，外，外面有人路过，可不敢吵了这位爷……”

大汉下手一个黑布包头的汉子问道：“俺们从塞外贩马，什么场面没见过？你别拿这玄虚来吓唬俺们！”

掌柜的脸都白了，一边作揖一边说：“几位爷，外面路过的，是漕帮，洪水堂的堂主，王绍！”

那虬髯大汉不屑地一撇嘴，说道：“王绍咋地，还能咬了爷的鸟去？”

听他说的粗鲁，满桌人都笑了起来。

这时候，李存看到那老者似乎动了一下，侧了下身子，随即又倒了一杯，滋溜一口喝干，还咋咋嘴，似乎很享受。也许是感觉到了李存的目光，老者转过头冲他微微一笑，李存也举杯示意。

忽然，大堂里冷了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黑衣女子就出现在了大堂中，在寒风中摇摆的门帘说明她们刚进来，李存注意到了。

这两个女子一出现，那一桌子人就安静了下来，等看明白是两个妙龄女子的时候，这帮子马贩子一个个慢慢淫笑了起来。没等虬髯大汉吩咐，两个手下就站了起来，晃着膀子来到两个女子跟前，仿佛是看到骨头的狗，笑嘻嘻地说：“二位小娘子好生俊俏，来陪俺家大爷喝一杯如何？”

李存仔细看了一下，发现两个女子大概十七八岁，正是妙龄，都是圆脸，大大的眼睛，一副丫鬟的装扮。不过，李存一下子就看出来，这两个女子一身功夫应该不错，站立的时候看着很轻盈。李存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喝着，慢慢看着。

两个马贩子搭讪的样子十分滑稽，这两个少女依然面无表情，却脚步轻移，走到了他们那一桌。一看两个少女如此识相，一桌人顿时哗然，大笑起来。其中一个女子缓步走到桌前，也不说话，伸手拿过酒坛子，缓缓倒了一碗酒，端起来慢慢朝着那大汉走了过去。李存心里暗暗赞叹一声好功夫，他看到那少女倒的酒，刚好与酒碗平，但是端起来走的时候，点滴未洒！

这群马贩子愣住了，不知道是什么情况，那个头包黑布的噌一声，在绑腿上就把短刀抽了出来。那端酒碗的女子就站住了，一双眼直勾勾盯着虬髯大汉。大汉一巴掌把手下拍坐下，嘴里豪爽地说道：“人家小娘子好生有礼，你这是作甚？”

他接过酒碗，酒就顺着碗边洒出来一些，但大汉毫不在意，一饮而尽，喝完在胡须上一抹，叫声好酒啊！

那女子接过酒碗，问了句：“这位爷，痛快了？”

大汉哈哈大笑：“痛快！”

手下人也顿时笑了起来。

刹那间，巨变陡生，端酒碗的少女手一翻，一把几寸长，薄如蝉翼的短刀出现在了芊芊玉手当中，随后，仿佛春天里的水波一闪，那大汉的脖子当中就出现了一条细细的红线，随即鲜血喷涌，大汉倒在血泊当中。

这一下快如闪电，马贩子们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看到自己的头领倒了下去。待明白了事情，另一名少女也出手了，手中一对短刺筷子长短，几下子，这帮马贩子就倒了一地，一个个都是太阳穴上一个细小的红点。

顿时，整个大堂安安静静。

忽然，滋的一声，却是那老头子喝了一杯。

两名黑衣女子转过身来，依旧面无表情，却是给正在吃酒的二人行了个万福，其中那个之前端酒碗的少女说道：“打扰二位的雅兴了，我家老爷最是喜欢安静。”说罢，两个少女翩然而去。

李存也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这便是汴州城开封府？有趣，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