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你等一下再来吧，我马上就出来。”姜荷举只能拿起布擦干自己身上的水。

真是作孽，她向天保证，以后再也不要逗弄小和尚了，今天就是一个教训。

“行行行，小僧一会再过来。”他如蒙大赦，赶紧跑回房。

“呀——”

跑得太急了，他甚至忘了取下蒙在眼睛上的搓澡布，看不见脚底下的台阶，一下子被绊倒在地。

听起来摔得很重，足以证明他把那搓澡布蒙在眼睛上时系得有多紧。

姜荷举穿好衣服，从浴房里出来时，满头的泡沫。她本来泡在里面好好的，被小和尚一盆冷水一浇，剩下来的水都凉了，根本就没办法洗头。

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没见着貌美的小和尚，看起来他指不定又躲哪儿念经赎罪去了。

她捏着自己湿淋淋的头发准备去找静修算账，被他连累的，现在连觉也睡不了。

回房后坐立难安的静修觉得不做点什么佛祖定会降罪于他，便去了大殿，跪着念了十遍《阿弥陀经》。

瞅着时间，荷举也应该洗好出来了，便又急匆匆地赶往浴房。兴许是他高估了《阿弥陀经》的功效，他并没有真正地安静下来，走在路上的时候，心依然跳得厉害，哪怕是看见了空空的浴房，也是没来由的紧张羞怯。

静修每日的生活是很有规律的，早睡早起，每一个时间点他都有明确的计划。可是今晚荷举昏迷的事情打乱他的计划，现在本该是睡眠时间，他却才开始沐浴。

所以在他快快地洗完开始穿衣服的时候，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迷迷糊糊地抱着自己的东西就往房间去，想着赶紧睡觉，真的撑不住了。

姜荷举先是去了静修的房间，接着去了浴房，然后去了凉亭、大殿、荷塘、藏经阁，最后甚至去了厨房，都没有找到小和尚。

她无奈地听着自己头上的水珠滴滴答答往下落的声音，用手一摸，还滑腻腻的。这三更半夜的上哪儿弄水来，还是回房间吧。

小和尚，你明天有种就别出来。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没有点灯，隐隐约约瞧着自己床上有个黑色的影子，床底下还散落着一堆的洗漱用具。

好啊！

你个色和尚，故作什么都不懂，结果半夜爬上姑娘家的床！

荷举轻轻地走到床边上，用手把自己湿淋淋的头发从脑后拨到前额，把脸全部挡住，垂下身子，在一片黑色中盯着小和尚。

水珠顺着发梢缓缓地滴落在静修的脸上，一点，一点。

他在睡梦中感觉到自己脸上好像有什么东西，伸手抹了一把，结果什么也没摸到，翻了个身接着再睡。

可那种断断续续有水滴落在脸上的感觉并没有消失，他用手不停地抓着，还是什么也没有，就是手上很滑，黏黏的。

“啊——”

这是什么啊，不会是蛇吧，难道还有血？

他猛地睁开眼睛，一挺身坐了起来，“鬼……来……了……黑……无……常……找……你……索……命……命……命……”荷举还不罢休，将双臂伸直伸到胸前，把眼皮翻起来，歪着嘴，用喉咙发出一系列的颤音。

“小……和……尚……呵……呵……呵……”

静修以为自己真的见鬼了，圆圆的脑袋不停地摇着，吓得手脚都软了，根本没想起来把灯点上。

姜荷举觉得吓得差不多了，在黑暗中把自己的头发理了理，然后走到桌前，把灯点亮了。

静修感觉到一阵刺眼，等他适应光亮之后，打了个寒颤，看清楚来人后，脑子一下子恢复了清明。

她一把拧住静修的耳朵向上提，“小和尚，你睡得好好的，你让我往哪儿睡？”

有了灯，一切的物事都看得一清二楚。房间里的陈设熟悉得很，他四岁来到大悲寺，如今十六，乃是他住了一十二年的房间，但现在已经不是他的了。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他真的不是故意走错房间的，只是太困了。

“小僧，小僧，太困了才走错的。”静修喘息着来平复自己刚刚的惊魂一瞬，“可是，你也不能扮鬼来吓我啊！”

姜荷举见他还有理了，道：“你以为我想这个样子啊，还不是你一桶冷水，害得我洗不成头。”

她把静修往旁边推了推，自己坐下，指使他：“去，给我烧水去。”

静修想这大半夜谁去烧水啊，但一看她湿漉漉的头发，要是不洗的话她今晚定是不能睡觉的，已经到嘴边上的拒绝的话他生生地忍住了。

用手狠命地掐了好几下大腿，驱走困意。

姜荷举搬了张凳子索性坐到外面去了，一边抬头数着天上的星星，一边等着小和尚给她烧的热水。

静修拎着水桶走过来时，天上月影里闪着银星，微黄的光轻笼着那个未长成的女孩，迷离恬静，淡淡的，隐约地勾勒出她的轮廓。

以致在流经多年的岁月里，他每每想起这时，只能徒劳地锦书月下寄相思。

“你怎么才来啊？”

荷举听见脚步声，知道是他来了。她比静修略强些，可这大晚上的也禁不住睡意的侵袭，还是赶紧把头处理好去睡觉。

“噗……”

她把头发散开来，走到盆旁边时，见着的静修不是往日干干净净的样子，而是灰头土脸的，脸颊上有些不明的黑色物体，嗯，就像是锅底黑。

她一边冲洗头发一边问道：“哎，小和尚叫你去烧水，没叫你去挖煤啊。”

静修赧然一笑：“小僧实在是太困了，等水烧开时不小心睡着了。”

“然后呢，你不会是把厨房给烧了吧？”

他摇摇头：“没，不过差一点，小僧被烟熏醒之后，就把火灭了。”

他这么云淡风轻的口气还真是让姜荷举倒吸了口凉气，小和尚念经念得那么好，怎么一到其他事情上似乎智商就失踪了。

静修看她也快洗好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就准备回房睡觉。

她看着还剩下半盆热水，梳着自己才洗好的头发，问道：“小和尚，你要不要也洗洗头，你看看你头上脏的。

静修：“……”

他摸摸自己的光脑袋，果然是一手的烟灰，可这荷举的洗头一说，倒是让他哭笑不得。

“那，那个，小僧用布擦一下就行了。”他有点尴尬。

待到两人各自回房，已经是子时了。还有几个时辰天就要亮了，静修抓紧时间休息，明天早课还得起早。

姜荷举才洗完的头发，她静静地坐在黑暗里，稍微开了一小扇窗，等着头发被吹干，不知是什么时候才昏昏沉沉地入梦。

不是个美梦，梦里乌云遮住了光芒，花儿凋谢，漫天飞雪，肆虐的寒风，流浪的枯叶，飞翔的乌鸦，还有飘扬的风沙……

“哎呦呦，疼死我啦！”

第二天一大早她躺在床上，反手摸着自己的脖颈，以这样一种诡异的姿势睁开了双眼。

可能是她想翻一个身，发现脖颈动不了，牵动之下就被疼醒了。

真是大早上的连个回笼觉都睡不起来，她翻身下床，整理被褥的时候，发现了让自己脖颈疼痛的罪魁祸首——一块通体洁白的玉佩。

荷举虽不识玉，也看得出它的名贵。那玉佩毫无瑕疵，正反通透，方方正正的，四角上有繁复的纹样，中心用篆文刻了个“谢”。

不义之财？难道是昨夜对着月亮许下的愿望实现了，上天看她孤苦伶仃，特意送了个礼物给她傍身？

姜荷举正躺在床上，手里反复摸着那玉佩，越看越舍不得放手，这质地，这做工，简直是太合自己的心意了。

有人欢欣，自然就会有人发愁。

静修早起下意识地会摸一下自己每日戴在胸口的玉佩，那是离家时爹娘帮他戴上的，可以护佑他的平安。只要每天感受着它的温度，静修就会有一种莫名的心安。

但是，这一次摸了个空，脖子上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只要是丢了自己真心在意的物件，所有人都会心急如焚，连从小接受佛教清心之说的静修也不例外。

他翻箱倒柜，也没有寻着那枚白玉佩。其实，他并不是在乎它有多么的贵重，只是丢了它就好比是丢了那种安心的慰藉。

自己也没到哪儿去，也没把它解下来，这怎么会不见了？静修百思不得其解，默默地坐在床边上，回忆昨夜入睡前发生的事。

细节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的脑中一一呈现，好似发现了什么，静修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去敲荷举的房门。

“小和尚，早啊。”

荷举打开房门，笑盈盈的。可是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憔悴得如同花谢了般的脸庞，而且隐隐约约能看见他眉眼间的怨气。这还是那个初见时呆萌可爱，天真无邪的小和尚吗？

这明明就是一张惨遭抛弃的怨妇脸。

荷举不明所以，热络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和尚，你怎么了？”

静修顶着两个大大的熊猫眼，有气无力地看了看荷举凌乱的衣衫，和她眼角的“不明颗粒”，顺带不动声色地抽走了她手里自己的衣角。

“你昨晚没睡好啊。”

荷举看他这么虚弱的模样，本来静修是打算问问荷举有没有见到他的玉佩，毕竟昨晚她也用了浴房，自己还曾走错了房间。

他话到嘴边又停住了，因为爹给他的时候嘱咐他好生收着，千万别让别人看到，也不许他对外人说，他有一块这样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