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澍看了看那个礼品装的四件套,交给玉兰妈妈,饶有兴趣地问傅尔泰:“把玉兰的名字从黑名单上划掉,这宗大礼我们收下了;祝贺你治下百姓新婚,大礼我们也收下了;沈阳来的两个人,你把他们抓回来,是打算怎么处理呢?”
傅尔泰使劲眨了眨眼睛,有点儿发蒙,本来,把那两个“大城市人”抓回来,是为了向欧阳澍献宝,让白玉兰出气的,现在,白玉兰没领情不说,欧阳澍的话里也没有想为此感激他的意思,而欧阳澍的话他又不能不重视,只好斟酌着说道:“这个,按照鹤乡县的惯例,凡是外地人在本县惹事,情节严重,又没有触犯法律,不够判刑的,就记录身份,驱逐出去,并知会旅店、车站、高速收费站,在一定时间内不允许他们入境。至于他们两个……”
欧阳澍追问道:“他们两个是不是犯了法了?”
傅尔泰赶紧摇头,“没有,那倒没有。哎,说起来这两个人根本不是沈阳市人,他们是长白山脚下的农民,这几年养红参挣了点儿钱,胖子的老婆跟人跑了,他们就开车追到了沈阳,在沈阳待了一个月,也没找到人,钱也快花没了,想起他老婆说要来鹤乡县吃开江鱼,赶紧跑过来,找了好几家旅店也没找到人,结果就惹了这么大的事儿。要说犯法,还够不上,毕竟……”
白玉兰哼了一声,“犯不犯法,还不是看你的需要么?”
傅尔泰有些恼了,“玉兰,你这话说得我可不爱听啊,什么叫看我的需要?我要是能左右法律,你的案子早就翻了!”他看了一眼周围,见大家都在看着他,赶紧收敛了脾气,放缓了语调,说道:“哎,每个人都有无能为力的时候,真的。你白玉兰这么多年吃了多少苦我心里是有数的,所以去年一中那个新校长来我这儿了解情况的时候,我强烈建议她,必须让你毕业,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咋能把学生往外推吗。今天跟你说这些个事儿,我不是跟你要这个人情,我就是想告诉你,法律是死的,没法更改,但人是活的,咱们可以想办法把伤害降到最低。这么些年了,我自认还算兢兢业业,不说别的,五年前,像你这样的小姑娘,敢不敢两个人以下进松树林子?肯定不敢么!那时候在苗圃的林子里哪年不死个把人?而这五年,那里一个强奸、死亡的都没有吧?现在任谁都敢一个人进林子采蘑菇,是不是?过去咱们县打架、斗殴、暗局子有多少?你们天黑了敢一个人上街么?现在呢?你在路上还遇到过拦路乱搭讪的人么?没有了。我曾经五天五夜不睡觉,排查咱们县关键巡逻点,我为了啥?不就是为了咱们鹤乡县的老少爷们能够安居乐业么!让像你这样的好姑娘再也不受骚扰么!你不能再这么不理解我们了,你受了委屈,可是我们也没故意做错呀!”
白叔听了傅尔泰的话,连连点头,“傅所长说的是实话,别的不说,就说老乳品厂的废厂房,过去哪个月不有一伙打群架的?你看现在,安安静静的,只有些捡破烂儿的人。年轻人好像都不咋敢打架了。”转头对白玉兰说:“傅所长对咱们县是有贡献的,你看那电视里都演了,省里的大领导都是这么说的呢。”
其实同样的话白玉兰听过无数遍了,傅尔泰的口才她在各种环境下也早就领教过了,只是过去从来没有在她家这么说过,因为过去警察们来家里的时候都是颐指气使,带着任务来的。
既然今天不同,她也不好再用以前的话应对,只是淡淡回应到:“傅所长当警察以来,日理万机,令人钦佩。可是你数过这些年在你的手里有多少冤假错案么?咱们县有多少好人被你冤枉么?”
傅尔泰知道,这些年,白玉兰认识了一些曾经被自己关过的人,那些假案错案是自己午夜难眠的源头,但每一个都有原因,有的是为了立威,有的是为了仕途,有的纯粹是因为心情,这些,想必这个玲珑剔透的白玉兰都是知道的,这就是她一直不依不饶的原因吧。白叔的话鼓励了他,让他有了自信心,他相信,只要有业绩在手,个吧差错在所难免,都应该被原谅。所以,他故作语重心长地对白玉兰说道:“玉兰,你是读书人,该懂得乱世需用重典。我也是没办法,你看五年前咱们鹤乡县有多乱,那时候我要是不强硬些,不矫枉过正,怎么可能肃清那些歪风邪气呢?”
欧阳澍皱了皱眉,如果不是知道过去的事实,今天听傅尔泰的一番说辞,还真以为面前的人是一个多么伟大的忧国忧民的英雄呢。
“傅所长,你是执法者,自有法理规章可遵循,重典二字属于国策,怎能轻提?”
欧阳澍轻轻的一句话,点中了傅尔泰的要穴,一下子撕下了他的伪装,让他所有的辩解都显得轻浮可笑。他十分尴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幸亏这时,他的电话响了,看到来电号码,脸上出现了狂喜的表情。
“喂,哪位?什么?白朗,哦,你是白杨的哥哥吧,哎呀,久仰久仰啊,总听白杨提起你这个大侦探,专破大案要案,全国闻名啊!…… 哎呀,我不行,那是白杨替我吹牛呢,没法跟你比呀!告诉你,我在白玉兰的家里哪,是,白杨就在我身边。放心吧,年轻人的闯劲他还是有的,我经常跟他说,年轻人不能懒,必须学习,高中文凭是远远不够的。我逼他去读本科了,是,报上去了,今年秋季入学,两年后毕业,毕业后,我还要盯着他把研究生也读下来,不读不行,咱们警界总体文凭还是偏低,就要从年轻人开始抓,提高上去才行啊。哎呀,不用客气,都是我应该做的,他是我的兵,我必须得护着他。
“哪里,夸奖了。谁,欧阳澍,哦,他也在,我们在一起喝酒呢,要不你和他说两句?好,不客气,和我还客气啥!”
傅尔泰笑呵呵地把手机递给欧阳澍,转头对白杨说,“你哥虽然从小就离开家乡,但口音可是一点儿都没变哪,听着特别亲切。以后要多邀请他回来做客,到时候,我请你们吃饭。”
白朗在电话里调侃了欧阳澍两句,然后向他讲述了他和白杨的关系,原来,他的爷爷与白杨的爷爷是亲哥俩,也算很近的亲戚,但多年没联系了。今天白杨突然给他打电话问到白玉兰的事情,他就实话实说了,并且应白杨的要求给他们所长打了一个电话。他问欧阳澍在东北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若有事可以找白杨出面解决。
欧阳澍不禁暗暗佩服傅尔泰的侦查功夫,短短半天时间,就能查到自己的底细,连白朗的关系都能用上,他相信白玉兰在上海的发展路径他应该都了解了,于是放下电话后说道:“既然傅所长查到了白朗,那也一定知道了我欧阳澍的为人。”
傅尔泰连忙回答道:“知道,知道,欧阳澍先生重感情,讲义气,您的大名如雷贯耳,尤其是上个月,在上海孤身入虎穴,勇斗劫持玉兰的歹徒,更是我们学习的榜样。您虽不在警界,但不逊于真正的警察,为整个治安环境做出……”
欧阳澍打断了傅尔泰对他的近于忽悠的夸赞,“所以,玉兰的案子我会管到底的。你也知道,秦律师很快就到了,具体事务均由他处理。当然,若他力有不逮,我会与白朗商议跨境侦查,务必还玉兰清白。”
傅尔泰一惊,“你,你懂跨境侦查?那很难的,旅途奔波,人生地不熟,还有各方面的协调配合,难度特别大,很少能在短时间破案,所以,跨境侦查通常都是以原结论为主。”
白叔打断了两个人的讨论,说:“咱们坐下说吧。傅所长、欧阳、玉兰、白杨,你们看,这菜都凉了,大家都别站着了,咱们边吃边聊吧!”说着,张罗着让大家都坐下来。
玉兰和妈妈挨着,欧阳澍坐在玉兰的旁边,傅尔泰拉过白杨,他自己移到挨着欧阳澍的位置。白杨赶紧去把那两个被移到墙边的凳子搬过来,他挨着白叔坐下。
“对,对,对,对,咱们边喝边聊。哎呀,想不到白杨竟然是白朗的兄弟,而白朗的媳妇和你们在一个单位工作,还是玉兰的领导。那咱们啥也不说了,都是实在亲戚,以后有啥事儿,一声招呼,随叫随到。”傅尔泰看起来十分开心,自来熟地边说边给每个人倒酒。
傅尔泰今天的举动白玉兰心知肚明,都是因为欧阳澍。早晨还狂风暴雨地来家里要带走自己,下午就雨过天晴,主动上门送礼示好,不是见到欧阳澍又能因为什么呢?看人下菜碟、及时攀亲贵的功夫,傅尔泰是做到家了。虽然她极端不耻这样的人,但今天她还是很开心的,毕竟,以后再也不会有警察莫名其妙地上门来骚扰妈妈和白叔,让他们安安静静地过日子,自己走的也能放心些。所以,虽然勉强,她还是与大家一起碰杯,比划了一下,但没有再说话。
整个酒桌上,最开心的是白叔和玉兰妈妈,他们终于放下了一桩心事,天真的以为玉兰的冤案终于平反了,以后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傅尔泰十分健谈,鹤乡县的奇闻趣事一件件从他嘴里讲出来,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席间,也一次次试探欧阳澍的底线,但欧阳澍无论他怎么说,就是坚持一点儿,翻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