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澍被彭叔叫起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他觉得全身很冷,额头上却都是汗珠,本想好好冲洗一下,但彭叔说欧阳俊生叫他去书房谈话。
欧阳澍来到爸爸的书房,见欧阳湉也在那里,穿着一身公主装,显得文静而有礼貌。
欧阳俊生一见欧阳澍,马上板着脸开始训斥:“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公司闹出间谍案,你还闹出了这么多绯闻!”拍了拍沙发桌上的报纸,“这都弄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有,都几点了,也不去公司上班,还在家里睡大觉!”
欧阳澍乖乖地站着,没有搭腔,这些话父亲每次都要重复说,从小到大,已经32年,至少说了有几百遍了,而且乐此不疲。接下来才是他这次想谈的事情,欧阳澍只能洗耳恭听。
“你不是一直想和阿珊离婚么,怎么最近还让你那个姓王的小朋友过来接管阿珊的生意?你们懂什么生意?!赶紧告诉他立即停止,他能有什么经验接手杨氏银行?”欧阳俊生的手指一直慢慢敲击着沙发的扶手,欧阳澍知道,这是他心里不确定的表现,就是说,他对谈判结果没有完全的把控。
按照惯例,现在开始谈正事了,欧阳澍应该可以坐到沙发上,但他今天没坐,想快点儿结束这个对话,“爸,我了解王文斌,他有这个能力,而且支撑他的还有德国总部,能随时提供技术和法律层面的支持。阿珊也不应该完全放弃控制权,这和我们的婚姻无关,毕竟那是他爸爸的心血。”
欧阳俊生抬头看看儿子,示意他可以坐下了。
欧阳澍还是没坐,继续说道:“爸,我还要去实验室,紫珊的事情让她自己去处理吧,您就别插手了,昨天我妈自己回香港了,您还是赶快过去陪陪我妈吧。”说完看了欧阳恬一眼。
欧阳澍等着欧阳俊生发火,奇怪的是他没发,而是温和地说道:“阿澍,你和阿珊的事情我听你的意见,但你妈那里需要你自己去解释,她可是很重视这件事的。还有,过两天是阿湉的生日,你看是不是找一下阿潼,我们全家一起去瑞士或日本度个假?”
欧阳澍明白,这个生日会爸爸本来答应将欧阳湉介绍给妈妈,可能是妈妈的原因,或者是欧阳恬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儿,让欧阳俊生临时变卦,提前将欧阳恬从燕园赶走了。爸爸的脾气他了解,一向说一不二,但这些年为了迎合妈妈,一直没有认欧阳湉。估计这次也是被欧阳湉逼得狠了,才下了这个决心。但是明天他要去东北,没有时间参与全家的这个所谓的度假,也没有时间去安慰受伤的妈妈。
“爸,我最近很忙,这件事能不能拖一拖?”欧阳澍的话是商量,但与欧阳俊生一样,那语气却不是商量,意思就是他不同意。
“哥!人家22岁生日可就一次!爸爸!你答应了我的,从22岁生日这天开始正式进入欧阳家!我不管,反正我要和你一起去度假,别人爱去不去!”欧阳恬使劲摇晃着欧阳俊生的手臂。
“胡闹!”欧阳俊生训斥完欧阳恬,抬头看着欧阳澍,怒气一点点儿堆积,“你还有没有一点儿尊敬长辈的心思?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个博士了,能开公司了,就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告诉你,你还嫩得很呢!明知道你妈妈心脏不好,你看看你都惹了些什么事?当年为了一个臭丫头,你也要跟着跳楼,你妈为了你在医院住了两个月!现在不过是让你去开导一下,关注一下,你还推三阻四的,你能有多忙?难道比我的事业还大?比我的产业还多?告诉你,天大的事儿这次都得给我放下,就这么定了!”
想到妈妈的痛心难过,欧阳澍心里平添很多愁怨。爸爸的个性他太了解了,没有人能违逆他,只有妈妈是他心中最柔软的一个存在,但现在,他还是想去伤害她,且策划了很久,看来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任何解释都会被当成反对他认回欧阳恬的借口。看来这次妈妈难免要伤心难过,自己和哥哥应该在她的身边寸步不离的;可是,白玉兰可能回东北了,那朵芳香的玉兰花,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她也许这几天就嫁为人妇,成为别人的妻子,想到这里,他突然一阵眩晕,晃了两下,摔倒在地毯上。
急诊室里,医生对欧阳俊生说,欧阳澍的伤无大碍,只是饮食不规律,情绪不稳定,加上超长时间使用镇痛药带来的并发症,只要补充营养并卧床休息几天就好了。
欧阳俊生坐在病床边,有些心疼地说道:“今年诸事不利,你操劳太过,又没有章法,导致一次次受伤住院。出院后你要好好总结一下,看看怎么加强身体的锻炼,一个男孩子总是这么弱不禁风的可不行!好好休养一下吧,阿湉的事儿以后再说。”他去找了两个熟悉的医生,把欧阳澍托付给他们,带着哭闹的欧阳湉走了。
从上海直达鹤乡县的火车是慢车,且要下午四点发车。白玉兰买了上海到沈阳的动车火车票,再从沈阳转鹤乡县。
车窗外一棵棵飞快后退的树和电线杆,像她想要彻底抛开的一个个难忘经历,在上海的经历。她希望头脑中的历历在目,都能够全部抛却。
记得春节后她坐在去上海的火车上的时候,随着这些树木抛开的是一个个的绝望和仇恨,很成功。现在,她的心中,早已经没有了绝望和仇恨的踪影,有的只是对上海求职经历的记忆,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愫。但可惜,这些现在也要全部都抛开,她要抛下所有的包袱,带着一颗感恩的心,还有对自己能力的信心,开始新的生活。
欧阳澍到了鹤乡县的时候,已经是白玉兰离开后第三天的下午了。他让出租车司机直接将他拉到鹤乡县老乳品厂的大门口,下了车。
老乳品厂的大门很宽阔,能并行两辆大卡车。高高的门楣上是斑驳的红字:鹤乡县乳品厂,每个字都有一人多高,笔画苍劲有力,应该是出自名家之手。大门两边是三米高的院墙,墙上的铁丝网歪歪扭扭,一段段露出缺口。两扇合拢的大铁门已经锈迹斑斑,用一把满是红锈的大锁头锁着。工厂已然破败不堪,但仍能看得出当年的风光,一定曾经是鹤乡县的支柱产业。
乳品厂外大铁门的旁边有一排摊位,卖菜的、卖鱼的、卖眼镜的、卖头饰的、卖衣服的和卖鞋的,摊主们聚在一个凳子周围,四个人在打纸牌,其他人围在旁边看着,没有人理会自己的摊位,即使欧阳澍过来,也没人看他一眼。
老乳品厂马路对面是一大片平房,六、七家连成一排,一共有二十多排。这六七家一排再往后,一条小路过去,又是一排。这一片少说也得200多户人家,根本找不到白玉兰的家。
欧阳澍客气地叫一个围观打牌的人,“师傅,请问一下,师傅!”
一个男人不耐烦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要买啥?”
欧阳澍不禁苦笑,这哪是卖货的语气呀。“请问您知道白玉兰家在……”
没等欧阳澍说完,那个男人见不是买东西的,而是打听事儿的,立即转身兴趣盎然地去观战,再不理他了。
欧阳澍只好拨通了白玉兰家的电话。
电话是白玉兰接的:“喂,你是谁?我是白玉兰。你是谁?欧阳?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个电话?”
她果然回家了!听到白玉兰的声音,欧阳澍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欣喜,也有担心。“白玉雪查到的。”
白玉兰有点儿小紧张,她没有想到欧阳澍这么快就查到了她家的电话。她今天早晨刚刚到家,本想待两天就离开的。她猜到了欧阳澍得知她辞职离开的消息,一定会找她,但只要她离开家乡,就谁也不会找到她了,然后让时间去冲淡一切,就像海水漫过沙滩,再不留一点儿痕迹。可是不告而别毕竟有违常理,但真的当面告别,她还没有那个勇气,只好抱歉地说道:“哦……是,我回东北老家了。走的太匆忙,没有和你告别,对不起哦。我……我已经辞职了,以后不会再回上海,谢谢你,谢谢为我做的一切,我……”
欧阳澍打断了她:“你是不是家里有什么急事?为什么辞职后立即回家?”
白玉兰停顿了一下,回答道:“嗯,也不是很紧急。只是……只是因为我个人的私事。”
因为私事!欧阳澍满怀失望,那一瞬间,他想赶快逃离这个小城,放弃寻找,放弃探索,他不想知道什么真相了,她未来好不好他也不想再理会,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是:“那……你还好么?是坐火车回来的吧?你为了他这么折腾自己,值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