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墨:“难道你就没疑心过他如今对你态度的转变,究竟是初心已改,还是真的已经力所不能及了?”
叶瑾缓缓回头,等着他的下文。
见叶瑾乖乖站住了,楚墨眼神暖了一分,继续说道:“他这个人啊,独行惯了,不爱与人分担,事到如今了还想着凭一己之力护你周全,只要你毫发无伤,哪怕他粉身碎骨也无妨,可是你们原本不用如此惨烈的,并肩同行挣一个未来不好吗?”
叶瑾冷哼:“如果不是你执意娶我,七日之期一到,我就会带我家人永远离开这里,他便可以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必为我处处受制于人了。”
楚墨灿然一笑,笑她的天真:“你以为云蓁为何跟你定七日之期?因为那一天是太子和她成婚的日子,你父亲的灵柩一出,冲撞太子大婚,她甚至不必亲自动手,自会有人处置你,天牢就是你第一个去处,一旦解决掉了你,你以为下一个会是谁?”
叶瑾听得心里发寒,手心沁出了冷汗:“她为什么要这么费尽心机地除掉我?我已经答应了要永远离开这里,不再与明子苏有任何关系,我处处退让,不过是不想让他缚手缚脚,想让他放手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你们都是关心则乱,你还看不明白吗?他的身边才是你和孩子最安全的地方,反之,他如今也正需要你,放眼整个青阳城,除了你,我找不到第二个能帮他,且又真心会帮他的人。”
叶瑾渐渐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便顺着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楚墨露出一抹了然的微笑,气定神闲地吐出两个字:“进宫。”
“进宫?”
闻言,叶瑾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进宫?你以为皇宫是我们家后院吗,那是我想进就能进的地方吗?”
楚墨却没有丝毫笑意:“两天后的大婚,便是你的契机,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
叶瑾的表情微微凝住,低下头幽幽地说:“如此一来我们都将为人棋子,他又怎么甘心?”
“不甘心又如何?他虽贵为太子,却是皇后与祁王的傀儡,受制于他们,宫里宫外也没有任何的根基,没有根基的人在这座暗流涌动的皇宫里不过就是一株浮萍,不得不要随波追流,更何况,巍巍皇城,谁又不是棋子呢?”
楚墨缥缈的目光投向天际,表情安静淡漠,眼底却暗暗涌动着隐忍和愤怒。
夏风和暖袭来,暖暖的风拂在脸上,叶瑾却无端打了一个寒颤,眸光落在窗棂上,眼里仿佛蒙上一层薄雾,覆着淋漓水光,她转过身看着楚墨,眼里薄雾飞快地散去。
“墨少爷,破坏云府与太子的大婚,与你何益?”
楚墨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静止,继而淡淡地笑了:“姑娘冰雪聪明,自然应该懂得知道得越少越安全的道理。”
“道理是没错的,可我总不能就这样平白无故地让人给利用了,连点好处都不捞吧。”
楚墨一愣,继而胸口响起一阵愉悦的闷笑,渐渐转为开怀大笑,许久才渐渐停歇,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真诚而又恭谨的表情。
“将来姑娘入主东宫,楚家便是东宫第一根基石。”
一字一句,极其认真。
叶瑾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安顿好齐寒的去处。
“你带着我爹回去,把他和我娘葬在一起,明天就走,对了,走之前,你先去玉秋家里提个亲,带她一起回去,回去以后就在家里好好生活,不要再来青阳城了。”
闻言,齐寒脸色变了,袖子一甩气愤地质问:“为什么你总要赶我走?”
叶瑾拉住他安抚:“我不是赶你走,我爹的事情我只放心你去办,既然要回去,自然是把能办的事情一道都办了,玉秋对你的好你自己也心知肚明,她是个好姑娘,别辜负她,带回去也叫你娘高兴高兴,她盼着你娶妻生子盼了大半辈子了。”
“你什么意思?你是叫我带着叶伯伯回去,你一个人留在青阳城?”
叶瑾点点头,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决然和认真。
“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青阳城风雨将至,你们回去了就不要再来了。”
齐寒意识到他的反驳没有什么意义了,便保证道:“你放心,我会办妥的,青阳城既然不太平了,你又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叶瑾微微一笑,目光越过墙头眺向远方:“因为他在这里。”
两日后云府长女大婚,嫁给当朝太子,让显赫一方的云府又添了贵气,朝中显贵都纷纷赶来道贺,一大清早的云府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叶瑾远远地站在街角望着,原来他与别人成婚,是这样的万人瞩目。
楚墨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低声道:“既然决定了就不必再犹豫了。”
叶瑾回头微笑,轻轻点头。
云府门口骤然乐声大作,她知道,明子苏来迎娶云蓁了,她要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迎娶她人。
漫天的正红是夺目的颜色,那顶红色流苏缀顶的花轿,跟在明子苏身后,沿着长街缓缓而来,停在云府门口。
门外新郎伺红妆。
门内新娘贴花黄。
她在街角静静地看着,原以为七年前的天人永隔是上天给她开的一个最大的玩笑,没想到七年后她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君与她人成婚,上天又给了她一道劫。
不一会儿,云蓁被喜婆搀扶着走出来,一身凤冠霞帔,待嫁红妆,喜帕下不知是什么样的盛世红颜,她身段聘婷婀娜,莲步轻移间裙角似锦绣湖面泛起涟漪,步步生花,摇曳而来,美得惊心。
明子苏一身与之相配的大红,长身挺拔,迎风策马,意气风发,乐声响起,队伍缓缓前行。
垂在身侧的手被人温暖地握住,温柔地分开她死死握紧的拳头,叶瑾才发现自己不自觉间竟将手心抠出了血,她转过头看见楚墨温和的侧脸,知道他在提醒自己,隐去眼中华光,目光转冷倏然抽回手:“放心吧,我既然答应了你,自然会做到的。”
楚墨挑了挑眉,拢手回袖,并不计较她竖起的刺,也不辩解,温声吩咐丫鬟推他回府,叶瑾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突兀,可心里实在难过,精神萎靡不想开口道歉,只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走着。
忽然,欢闹的喜乐声中响起了一阵突兀的哀乐,喜乐戛然而止,紧接着响起一阵惊慌的喧哗,迎面竟然过来了一支丧葬队伍,红白相冲,是为大不吉,冲撞太子大婚,更是不可恕的大罪。
叶瑾远远朝那边望了一眼,惊住了,前一天就已经启程回乡的齐寒赫然正在丧葬队伍的最前列,侍卫飞快地从两侧冲出,扭住齐寒按在地上,队伍被驱散,黑色棺木轰然侧翻落地,露出里面叶老爹的遗体。
叶瑾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冲过去,被楚墨一把拉住安抚道:“先别急。”
一个身穿官服的人匆匆赶来,顾不得扶好跑偏的顶戴花翎,惶恐地跪下磕头请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轰隆!”
一声沉闷的惊雷在头顶上方炸开,天色骤然黑暗得如同大雨将至的傍晚,层层黑云压城,妖异的冷风成漩袭来,卷起青丝起舞,翻起衣角猎猎作响,这八月的风,吹在皮肤上让人寒毛陡立,竟如置身在寒冬之中,冷冽霜寒。
不知谁喊了一声:“呀!这是......下雪了?!”
人们反应过来,仰起头望去,果然黑沉沉的天空中有晶莹的雪花随着流风回旋,纷纷扬扬似落花盘旋,有人伸手接了一朵,落雪融化在掌心,余下一滴冰凉雪水,那人脸色大变,忙不迭地迈着小碎步回到明子苏跟前,匍匐跪下:“殿下......”
“不必说了!我去看看。”明子苏神色凝重地提了提缰绳,往前行了一段,来到空旷处四处张望着。
长街上草木并不多,只在两侧临时摆放了一团团开得正好的花卉盆景,以增大婚喜气,而此刻盛开花叶上,已经覆盖了一层半指厚的积雪,花开嫣红,尽数隐在莹雪下失了颜色。抬眼望去,空中雪花飞舞,似蝶舞蹁跹,那些只开了一半的花骨儿竟径自以看得见的速度缓缓地舒展着嫣红的花瓣,如同尘封千年的记忆倾刻被释放一般,在雪白的素装上一片一片地撑开来,美的惊心,叫人移不开目光。
漫天雪影中,似有琴音音凌空迷漫,琴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一个白衣倩影凌空飘过,下一瞬鬼魅般地出现在屋顶上,远远看出那是一个白衣女子,她的面前仿佛弥漫着漫漫白雾,她的容颜掩在白雾之下,看不清五官,显得神秘而又诡异。
只见她虚无一坐,低眉垂首,专注地抚着膝上的琴,清透的琴音自白玉般的指尖泻出,琴音越来越急促,杀意随之开始弥漫。
人群保持着仰头张望的姿势,眼神空洞,七窍开始渗血但不自知,显然他们被迷了心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