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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临终结 第9章 风雨携云卷阳关

黄无用,阳关县令,头顶从八品乌纱,往下黑袍加身,黄鹂刺图袖口飞旋,屁股端稳惊堂木一拍,“啪”,那一刻,他才觉得是人生巅峰。

他已经六十有余,一到秋天,本来花白的头发就跟不要钱似的哗哗直掉,令人愁的很啊!当年功名加身,本以为能平步青云,谁料在县令椅上一坐就是二十年,屁股都沾稳啦,早年的宏图大志,几近消磨无剩。

虽说是小小县令,但该享受的一样不落,镇上最大的三个帮派,林林总总好几千人,抬手都能把衙门的百名小卒灭了,但这些来他们敢吹一口气,蹦一个屁?不敢,何止不敢,还得年年送礼把咱们好生伺候。

厉国先帝之远见无人能及,光是极力造路这条,就维持了厉国近五百年内部安定。条条大路,如蛛网般缠绕于版图,路之宽,可容万人大军疾行而过,路之稳,八百里加急文件,撑多不死七匹马。哪有叛乱,加急文书一日半内必达国都,半日内军队必定出动,哪里不稳压哪里。

在国家利器前低头的这座江湖,非但没有萎靡,反而在强制的约束下,愈发昌盛,豪杰辈出,这些在江湖上混的风生水起的人物正符合国家所需,既生军气,又不失匪气!保家卫国,只有国,才有家,才有江湖,这是厉国子民公认之理。

黄无用看着掌中白发直叹气,这辈子就不指望当个大官啦,给咱把屁股往上挪一挪,当个县管就行。县官县管,一字之差,权力万远,厉国版图辽阔,县镇多如牛毛,为便于权利更迭,每镇设一镇长,十镇设一县长,五县设一总管,便是县管。黄无用所归管辖总管姓贺名西山,贺西山刚过不惑之年,有着军方背景,来这当个正八品县管只不过是增加资历罢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往上调。

某次宴席之上,贺西山隐隐透露出升迁一事,众人纷纷贺喜。有心人自然看出不简单,贺西山升迁,县管的位置就空出来。县管一职吏部惯例由各地方县令其下一级内部推选,来备案就行。所以贺西山这是打算再捞一笔,谁够识大体,送的银子够多,他往上升迁,说的话对于决定谁是下任县管八九不离十。

但不是内定你是县管就行,本人还得有些功绩不是?要是有人偷偷把举核书往青天院一送,上头派人来查,花花肠子谁都有,做的不太过就行,大家都不说破,但你这人功绩都没有,还怎么好意思继续坐这位置,光送点银子可是不行的。

所以黄无用头疼啊,银子的事已妥,这些年的积蓄拿出大半,加上野草帮李南之掏出的两万两,让贺西山很是眉开眼笑,但是功绩考核的问题难以解决。阳关县名下十个镇,几乎都是边境之镇,民风彪悍,光三个大头帮派加起来便近万人,平时鸡毛蒜皮摩擦不断,黄无用能压的他们不挑起大规模争斗已经很不错啦,每年的业绩考核也仅得“治安稳定,尚需改善”八个大字,看的他直牙疼。

一直压着也不是个办法,所以他决定堵一把大的,成了,业绩考核便是“除悍匪,当首功”,县管一职如囊中之物;不成,业绩考核便是“治无方,民载怨”,大不了回乡下当个小地主度余生。

所以他收了李南之的另一份孝敬。

——————————————

“听说昨晚黄病虎在春风楼遇刺,是不是真的,谁这么大胆?”

“嘿,你问对人了,谁干的我不知道,但黄病虎确是在茅房遭的罪,被手下捞起来的时候,嘿嘿嘿,别提有多惨,”说者降低声音,发出一阵压抑笑声,生怕被附近青帮探子听去。

听者觉得有些荒唐与恶心,看着桌上的酱牛肉,咽下口水继续问到,“春风楼不是青帮地盘么,谁那么大胆在那行刺,嘿,你倒是给我讲具体些噻。”

以上一幕随处可见于东区各大小酒楼茶铺。

“昨晚张小刀被野草帮那疯子打了?”

“可不是嘛,就在千金场,昨晚我可是有幸亲眼见到,乖乖,野草帮那寻三动起手来跟不要命一样,七八个大汉愣是没能拦住他,逮住张小刀往死里揍,估计咱这位狗头师爷在床上没有两个月下不了地。”

“这么狠?好像这是最惨一次吧”,这人说到一半,立马改口到,“哎,嫂子好,来找李哥的吧?”

一膀大腰圆,虎目怒瞪的女子站在被称为李哥的男子身后,李哥正蹲着和别人扯皮,兀的感到背后有杀气,听到对面人喊“嫂子”便暗道不好,刚想脚底抹油就被人捏着耳朵提起来,果然是家中母老虎声音,“好你个李瘸子,昨晚不是去二爷家帮工了么,怎么帮工帮到千金场去了,”说话间,女子力气加大,李瘸子感觉耳朵快要保不住,众人见状纷纷远离免得引火上身,李瘸子家的悍妇可是远近闻名。

这是发生在西区的一幕。

至于南区的百姓听到这事仅是“哦”一声略表了解,这事连成为饭后谈资的资格都没有,也难怪,寻三在南区以狠辣出名,没什么事是不敢做的,偶尔发癫去找下和气帮的麻烦有什么好稀奇,若是昨晚他把洪四才宰了,人们可能才略感惊讶。

胭脂阁,一座小楼内。

寻三赤裸趴在床上,后背是旧疤添新伤,层层叠加。

“哦哦哦”,一阵呻吟传出,“老头你能不能轻点!”这明显是寻三声音,碰巧芳姨出来倒夜壶,悉数听了去,猛啐一口,骂道有伤风化。

张老头停下手中银针,含口药酒喷在寻三后背,接着一掌打在寻三光溜屁股蛋子上。“他爹的,老头你再拍一下试试!”寻三感到悲愤无比,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打过屁股,张老头力气真大,刚刚那掌,比昨晚挨的无数王八拳还要透彻入骨。

“小王八蛋,老头打一巴掌就受不了?怎不像昨晚一样威风啦!”张老头骂骂咧咧,手上银针继续穿插。寻三是个普通人,做不到以一敌百,虽说昨晚干翻对面一群,但后背也挨一刀,肩膀至股沟,刀以刮骨,伤口像百年蜈蚣吸附在后背,要是芳姨进来瞧着,吐不吐不知道,晕是指定晕过去。

“兔崽子,还真当自己是猫儿生来九条命,伤口再深一指,这条脊骨就得拦腰而断,下辈子你就躺在床上当个兔爷儿吧!”张老头骂起寻三来,混账话不带重复。

两个时辰过去,张老头才把寻三后背的伤口缝合,累的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寻三倒因为过于消耗,沉沉睡去。

“他娘的,”张老头甩去满头大汗,吐出浊气,“老夫行走江湖那么多年,只有杀人,这次却得救人,报应啊,不行不行,心神消耗过大,今晚必须得去找小红滋补一番,嘿嘿!”这小王八蛋,昨晚要不是李南之派人去的早,现在就得找好棺木啦。

李南之的表现倒是出乎张老头的意料,寻三被扛回李家院子时,其心疼之情溢于言表,不似作假,顾不得传话,亲自飞奔至镇上最有名的医馆,把大夫从温柔乡里扒出来,起先那大夫颇有怨气,李南之撂下狠话,“寻三死了,你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这大夫才赶忙全心救治。但寻三后背伤口过于严重,血流不止,此时窗外鸡鸣阵阵,大夫毫不怀疑李南之一怒之下会把他宰掉。

在众人束手无策之际,张老头适时出现,洒了瓶粉末,寻三后背伤口当即止血,只让李南之把寻三带回胭脂阁,剩下的交给他。李南之无法,死马当活马医,把人交给张老头,自己则快马加鞭去请外地有名大夫。

“呸,李南之劳心劳力费点心神而已,老子却得花费千万分之一功力救你小子一命,真当那瓶神血散这么好用?”张老头骂咧不断,还不忘吹捧自己,看向寻三的眼神,是痛惜哀哉,这小子要是挂了,以后不得没好酒喝了?!

老了,风吹下都顶不住咯,张老头抹了把眼角,不经意间被挑起的回忆随风逝去。

寻三有人照顾的妥帖,张小刀可没那么幸运。

腰酸腿疼肾抽筋,牙崩胸疼一身淤。这便是张小刀的写照,可怜的小张,全身就没一块好地方,头上缠满绷带,有气进没气出,人见犹怜。

“大夫,小刀没事吧”,出声的是帮主洪四才。那颗卤蛋头晃的大夫有些心慌,生怕自己诊断神情稍有不对,洪四才就会赏自己一菜刀,和气帮帮主可一点也不和气,他的暴躁无常众人皆知。

大夫收回搭脉手,山羊胡来回捋动,他在仔细斟酌着语言,“张爷并无大碍,只是受击过猛,气门受堵,多是皮外伤,并未动及根骨。小人开几副药,便能调养好张爷的精气神,只是这身外伤无法一时恢复,可能还得在床上暂躺两月。”

“来人,送大夫回去”,洪四才吩咐一声便打发其回去。他也是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的,看的出张小刀并未伤及心肺,嘿!这野草帮的娃娃下手可真有分寸,小刀受的仅是外伤,怪哉怪哉。

“咳咳”,张小刀终于醒过来,下人见状,赶忙过来喂水服侍。

洪四才还没说话,张小刀就一把推开下人,眼泪鼻涕如火山喷涌,“帮主哇,您可得给小的做主啊,昨晚是那疯子先动的手,把我打成这般模样,哇哇哇,您可得帮我讨回公道,呜呜呜!”哭诉至动情之处,就要挣扎下床去抱洪四才大腿。

洪四才哪曾见过他这般模样,平日小刀一副天塌不惊,胜券在握的样子,某次亲身上阵,身为谋士却提着菜刀身先士卒,结果被打折大腿抬回来,愣是没皱一下眉!帮中无不赞其有谋有勇,张小刀的地位,也是在那次折了大腿后,日渐稳固。其实张小刀心里早早骂开,这群驴草的混账玩意,非得咱断一次腿才肯接纳自己?接下来会让你们知道爷嘴刀子比起手中菜刀,更要锋利百倍!嘿嘿,黄病虎的本事他没学去多少,骂人脏话倒是得了精髓。

现在张小刀哭诉的惨样形成巨大反差,看得洪四才怜惜之心一发泛滥不可收拾,他娘的,小刀这些年来出谋划策,为和气帮挣了多少面子银子,现在差点被野草帮那小疯子给废了!

“阿大,去春风楼摆好宴,今晚我要好好款待李帮主,还有,封八百两给黄县令,就说这几天刮风下雨,他老人家身子骨矜贵不宜出门。”

阿大领命而去,张小刀脸上不易察觉的微笑和内心的不安一闪而逝,。

洪四才每半年孝敬黄无用四百两,相比于黄县令每月两贯不到的俸禄,无可挑剔。这次给八百两,权当封口费,希望他能高抬贵手明事理,对可能发生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县令府邸内,黄无用被整箱白银晃的睁不开眼,洪四才真是上道,自己刚花大半积蓄孝敬贺西山,正是穷困之时,他便雪中送炭。打吧打吧,老夫恨不得全都乱了套,到时……嘿嘿!

寻三是惨,张小刀是很惨,黄病虎是惨绝人寰!

上次在胭脂阁所受之辱,自己快强行淡忘,周围自然也无人敢提起。他自以为熬过这关,心性会更加坚韧,受过这般屈辱都挺过来,还有什么能击垮自己?结果还真有,当他被半死不活地从茅厕上捞起来时,春风楼周围密密麻麻都是人,仅剩茅厕周围一小圈处于空白,而刺客在混乱中逃之夭夭,后来听说是没抓到。

原本小黄还有着微弱意识,这群小王八蛋干什么去了,再不来救老子,老子就得淹死在粪坑中,驴草的混账玩意儿,谁把茅厕建成这样,回头老子第一个砍了他!春风楼茅厕与别处不同,大多茅厕放的是木桶,满了拿出去倒便是,而春风楼茅厕下面挖空,连着暗渠,排完秽物拿水一冲即可,十分方便省事。

但刺客正是躲在茅厕地板下中空之处,可怜的小黄刚脱裤子缓解燃眉之急,脚下地板就猛地陷落,慌忙之中只见一抹白光闪过,亏的小黄反应快,在空中像麻花一般扭转身体,要不胯下鸟儿定然不保。“有刺客!!!”生死关头的怒吼,吓得枝头鸟儿齐飞,张小二当即带人冲进来,春风楼众人纷纷出来看个热闹。

当张小二进去时,哪还有什么刺客,只有倒栽葱在粪坑之中,露着俩屁股蛋子的老大,谁下手这么狠,猛地一看,老大屁股起码挨了三刀!

众人捂着鼻子把小黄从粪坑里掏出来,张小二嚎啕大哭,以为黄病虎已经魂归西天。黄病虎当即一口秽物喷了张小二满脸,“哭什么哭,驴草的混账玩意,别摸老子屁股,哎哟哟!”

屁股挨几刀,真的不算什么,等到他被抬出茅厕,看到春风楼楼上楼下人山人海时——青帮的三把手,衣不遮体,一身秽物,沐浴在这么多的目光下,胸腹间淤血了喷出来,小黄直接选择晕过去。

黄病虎被抬到洪宅,众人纷纷捂鼻,只有小花小草两条猛犬霎时眼冒精光,要不是张小二誓死护住,小黄就见了王掌柜。

抬到后院,还在拿菜练斧的洪青愣住,接着一声炸响,长桌被劈开,蔬菜鲜肉漫天乱溅,木屑四弹,在张小二脸上划过,妖艳的血花在飞舞。

“欺人太甚!”洪青像一头怒狮,众人寒蝉若禁!

别人若是一刀结果黄病虎还好,该查的查,该抓的抓,该杀的杀。但对方偏偏不这么做,而是这般羞辱黄病虎,等于狠狠打了青帮一巴掌,打了洪青一巴掌,诛心!

“老宋,带三当家下去换洗衣物,处理伤口,张小二你留下”,众人赶忙回避,被点名的张小二有些腿软,他一直觉得自己名字与和气帮狗头军师张小刀犯冲,毕竟和气帮是咱死对头,就怕上头有谁不爽迁怒自己,好几次都想换个名字,张发财这个名字他就觉得不错,但一换名字就挨老大的揍,说你个驴草的老换名字,是考验老子记性么?!所以这事也不了了之,张小二依然叫张小二。

书房内,洪青轻吹茶面,缕缕白气盘旋上升,然后被鼻孔喷出的气流打乱。

张小二跪在下面,洪青高高在上,给人无形压力,令他格外清楚感受到帮主的不怒自威,毫不怀疑茶水会砸向自己。

果然,“啪”!茶水依然滚烫,只不过是在自己的身上滚烫着,张小二不敢出声,只敢把头压的更低。

“你们都干什么吃的!三当家伤成那样,你们却毛不掉一根儿!”狮子开口,吓得小二胆颤心惊。其实这并非怪张小二众人,谁能料想到刺客会选择在青帮自家地盘动手,而且是在茅房之中,他们总不能跟着黄病虎如厕吧。

按照长年奉承的经验,张小二知道这个时候绝不能开口辩解,否则打赏自己的可不止一杯茶水那么简单。

洪青怒气稍微降下一些,让张小二把知道的事一五一十说来。

听后,洪青喃喃自语,“老王,赵年云,张小刀”,一串人名冒出来。张小二听到洪青说道“张小”两字,以为祸事临头刚要磕头求恩,洪青“刀”字便脱口而出,听的张小二一身冷汗,乖乖,不带这么玩的,不行,这次过后,一定要把名字改了,不带这么刺激的。

很快张小二就从书房里退了出来,迎面撞见管家老宋,老宋当即抱拳客套,小二受宠若惊。老宋也精明,情况在那摆着,这小子能从老爷书房出来,没缺胳膊断腿,有前途!咱得提前打好关系不是。

小二是没事了,小黄却有事。

黄病虎躺在床上悲愤无比,这下别说一个月,半年内都无法见人,没想到青帮接连两次丢大面子,都归功于自己。这刺客也忒可恨,砍自己一刀也就算了,临走还补几刀,还全都砍在自己屁股上,怕是长久不得寻欢作乐。

小黄还真是心大,这个时候还惦记胭脂阁的姐姐妹妹,色字头上一把刀,他是屁股上挨几刀!

黄无用今天很开心,接连收了三笔银子。和气帮四百两,野草帮五百两,还是青帮最大气,八百两!要不是师爷在一旁扶着自个拍背捋气,差点晕过去,那白花花的银子真是亮眼,容易让了失了神。

是夜,春风楼。

楼上十分冷清,仅五楼灯火微亮。

洪四才还真敢把宴会设在洪青地盘,请的是李南之。

身为地主,洪青不请自来!

楼上三位帮主难得聚首,楼下密密麻麻各大帮众虎视眈眈。

秋风将起,挟云卷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