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乌鸦哀叫,寻山从梦中惊醒,后背如惊潮拍岸,岸石湿透。
说书老先生的脸庞是梦中最后一幕,犹记得当时若不是老先生出现,他就和绣花阿娘还有瞎婆子奶奶团聚啦。
近来往事总是重浮于梦,却可堪回首,它不断挑逗着内心活下去,活得好的渴望,让这种渴望时时蠢蠢欲动,化作力量,打破黑暗。
寻三翻身下炕,伸头出窗喊到,“爷爷,鸡翅馒头,不加辣谢谢”,楼下当即有人应答,传来“蹬蹬蹬”上楼声。
张老头将菜盘甩在桌上,里面的鸡翅没有移动分毫,“臭小子,使唤老不死的上瘾了是吧?!”真是世风日下啊,谁家老人不是含饴弄孙坐享天伦之乐,自己一把老骨头还得伺候这小祖宗。
“唉,可怜李大哥给我的那坛好酒咯,滋滋滋,那香儿多厚的封泥都藏不住,咱又不爱酒,可惜啦”,寻三用馒头抹去鸡翅上的油腻,说的漫不经心。
“鸡翅辣味足不足呀,睡了这么久骨头酸不酸啊,来来来,爷爷帮你揉揉”,张老头态度瞬间大转,一张老脸笑成菊花,这谄媚姿态寻三看的起一身鸡皮疙瘩,“酒放在小红那,要喝自己去拿,滚滚滚”。“嘿嘿”,张老头干笑一声,瞬间跑没影,为了口好酒,他给寻三当孙子都乐意之至。
寻三和张老头可没有血缘关系,但缘,妙不可言。
一开始加入野草帮时,寻三去收庇护费,在一个小面馆中,看到个衣裳满是补丁,却干净整洁的老人,给人的感觉很亲切,让他突然响起了瞎婆子奶奶。老人略显尴尬,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在食客中颇为突兀,很明显这老人身上没钱啦,约摸是来吃白食的。
店家收不到账,自然没好脸色看,近来吃霸王餐的屡见不鲜,都把咱这当慈善阁。
小二抄起扫帚就要打人,异变突起!寻三瞬间感觉如坠冰窖,一股强大的压力在面馆中肆意穿梭着,缠绕着,食客指中筷子夹着面条止在嘴边,倒酒人手中酒壶倾斜在半空,任凭酒水呈细流状卷入酒杯,溢出桌面也没有丝毫动作,一切如时间定格。
这股强大的压力稍纵即逝,凭空产生凭空消失,面条被送进嘴里,洒出的酒水在惋惜中擦去,只有寻三一身的冷汗,和小二瑟瑟发抖的双腿证明它来过。
“真是白天见鬼,晦气”,小二的扫帚终究没打到老人身上,咕哝几声,没了心情去索要老人一晚素面的铜板,愤懑一句“老乞儿以后好好乞讨便是,别来吃什么面条!”只是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老人离开面馆不久,寻三才反应过来,高人,绝对是高人,要是能得其一两招真传,武功在手,吃喝不愁。
想到这,他当即跑出去寻人。
在街道口找到老人,寻三第一句话便是,“您缺不缺孙子啊,我收您做爷爷吧,管你吃香喝辣顿顿大馒头。”这厮脸皮厚,不认老人做师傅,直接大言不惭收别人做爷爷。
老人一时间愣住,怎凭空多出个孙子来,虽然自己现在确是孑然一身,等等,好像哪里有些不对?不过这小娃看起来还真有点顺眼,有点意思,鬼使神差的应道:“哎,孙子!”
这算答应了?寻三反而不适应,高手不都是有风范的么,干啥都得做出一副我不情愿,但是你求我,就勉为其难答应的样子。他认人家做爷爷只是个引子,老人肯定不会答应这无厘头的要求,然后他再死缠烂打,没准退而求其次可拜其为师。等等,难道高手另有其人,不是这老头?!果然是冲动了啊,没准现在赶回去还能请高手吃顿面条。
“哎孙子你要跑哪去啊”,老人一把拽住寻三,勾肩搭背,寻三偏偏动弹不得。“这老头力气真大,去他爹的,阴沟翻船”,欲哭无泪。
就这样,他第一次外出收庇护费,屁都没收到一个,却带回个老乞丐,听说还是脑子犯浑自己认的,这事成了野草帮一大笑谈。
原本寻三还抱着张老头是个高手只是真人不露相的念头,头几天把他当爷爷供着,好吃好喝伺候着。不过老张还是副老头我啥都不会就是会吃的样子,终于在某次老张一次吃了七个馒头的时候,寻三终于确认,他捡了个饭桶回来。
“给我下来”,寻三一脚把老张从炕上踹下,“滚滚滚,自己找吃的去,以后别回来了”。老张捂着腰从地上爬起来,一阵牙疼,这小子还真使劲,一点都不懂尊老爱幼,要不是咱老当益壮,这一脚还不得落个腰间盘突出。
“你这娃娃,认我做爷爷,现在才几天就翻脸不认人,真的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我这把老骨头,出去只能躺大街咯”,老张说的顺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寻三毫不动摇,“再不走,我就得收这几天饭钱啦!”
张老头老脸一红,这让他想起之前在面馆吃的白食。乞讨和吃白食是两个概念,后者更让人不齿。
老张脚步慢慢往门口挪,嘴里不断念叨着,到了门口突然大喊一声:“啊,既然你不要爷爷,我还是走吧,不给你添麻烦啦!”
声如洪钟,周围是个人就能听见。
当真脚底发凉,寻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老张拽回来,顺带把门捎上。张老头这一招够狠,简直釜底抽薪,出来混最忌讳不讲义气,对亲朋生死不理,而且帮主跟他们住一个院子,老张这一吼等于在所有人面前摆他一道,倘若明天老张真走了,寻三得坐实赶人的名头。
“嘻嘻,好孙子怎么把我拉回来,良心发现啦?”老张为老不尊的样子真令人恼火,寻三拍着额头,“要留下也可以,想办法把刚刚那一吼给我收了!”姜还是老的辣,这老头真会玩,随便亮出一招就把他压死。
“哎我懂”,老张一副明事理的样子,伸头出门又是一声大吼,“啥,你只是让爷爷明天去买叫花鸡?爷爷耳朵不好,说大点声。”吼完就收,还坑了顿叫花鸡,寻三跪拜求放过,他一个新来的,现在餐餐馒头青菜,一顿叫花鸡得勒裤带半个月。
就这样,一对奇葩生活在一起,谁也不曾想到最后真的把对方当成至亲,不过却是老的当孙子,小的当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