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妈”林悦的泪又涌了出来,下意识地要伸手去抱同样年轻几十岁的母亲,各种又内疚又欢喜又心疼的思绪重新翻涌。
相对于别人家或心灵手巧或能说会道的能干母亲,自己的母亲确实是略显笨拙了一点,可自己当年不也是比很多同龄人都没出息吗?小时候怎么就因为太过心疼父亲整日劳累,自己又太过年小无力帮忙,母亲却常反而常和父亲吵架,就把家境一直好不起来的原因,全部都迁怒到母亲没本事上面,只看到她弱懦唠叨的一面,而完全忽略了母亲的付出呢?
要不是自己三兄妹都嫌弃母亲没本事,都不肯耐心倾听母亲真实的诉苦。就算听见了也没往心里去,反而还觉得母亲心眼太小,太过记仇,才会跟叔伯妯娌之间的关系都处不好。母亲也不会逐渐地只能把所有的苦都吞到自己肚子里,而渐渐抑郁,以至于在一次和父亲争吵之后,竟然差一点就上吊死了
虽然自那一次后,自己才终于正视起自家一直艰难的根源,其实完全在于大伯的霸道欺凌,以及奶奶的各种偏心轻视,才明白和理解母亲为何有那么多的怨恨,也渐渐明白母亲即便是比不上别人家的母亲能干,可她依然已经尽其所能地为这个家付出了。
可因为她要在外面拼搏,她还是没有多少时间陪在母亲身边,反而对方家人掏心掏肺,白白浪费那么多宝贵的时间,以至后来一直活在悔恨的报应之中。
而母亲呢?至死都不怪她,反而只怪她自己没本事让三个孩子过的好,其实母亲给她的爱,又何曾比父亲少啊,只不过是表现的方式不同而已。
这些事,只想一想,她就悔断肝肠啊!
“手不许伸出来!”林丙清哪里知道小女儿现在复杂的心情,立刻严厉地喝了一声,然后再回头喝自己的老婆,“别哭了!赶紧烧姜汤去,多格些红糖。”
说着,自己也三下两下地脱了沾湿的外衣,上了床把女儿连人带被地抱在怀里,好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
“哦哦”朱翠云被丈夫一喝,忙慌里慌张地放下菜篮子,去翻生姜,又舀水生火。等火点着了,架了几块平时不太舍得用的木柴,才趁等水开的空隙赶紧过来看女儿,一双眼睛也早就哭肿了。
“爸爸,姆妈,我没事。”林悦窝在父亲温暖的怀抱里,一侧的脸颊紧挨着父亲的胸膛,双手也紧紧地环抱着父亲的腰,只觉得世间一切的冰寒冷漠都已经被父亲阻隔在外,心里头只有满满的温暖,不觉幸福地笑了起来。
一切都还能再重来,真是太好了!
“还笑!”林丙清绷着一张脸,瞪着眼睛,“亏你还笑的出来!”
“对,你爸爸说的对!”朱翠云想摸女儿的手,又怕自己刚洗了生姜手太凉,也和丈夫一起瞪骂,“谁叫你去水边玩了,啊?你说说看平时都是怎么跟你说的?让你少出去少出去,少跟有些人一起玩,你就是不听,今天出事了吧?要是当时你五爷爷没有正好经过,你晓不晓得这会儿你可能都去见阎王了”
朱翠云一边发出林悦熟悉异常的唠叨声,一边用额头来碰林悦的额头,感觉到女儿脸上冰冷冷的,眼眶一红,又要落泪。
“囡囡好着呢,你哭什么哭?赶紧把眼泪收了去煮姜汤。”林丙清看见老婆这样子,又轻喝了她一句,“记得红糖多放一点。”
朱翠云抹了抹眼睛,低声说:“家里的红糖好像没了。”
林丙清顺口说:“那你去大哥家借一点吧,他家今年红糖榨的比较多。”
“去他家借?”朱翠云看着丈夫,眼神中明显有责怪,“去他家借东西,可可是至少要还十倍百倍的,我们借的起吗?”
“那你借点东西,你不去就算了,怎么这么多话?”林丙清蹙眉道。
“我多话?”朱翠云立刻怼道,却下意识地更加压低声,同时目光朝左边的墙瞥了一眼,眼神里都是不满的怨恨,一如林悦记忆中熟悉的神情,“我哪句话说错了?他家糖梗有一半是你帮忙收的,可事后给过你一斤没有?我要是去借,白给人说嘴不说,就是借了以后我也还不起。”
说着,朱翠云赌气道:“我不去他家,我去找菊香家借。”
“随便你去谁家借,赶紧的,孩子身体要紧。”林丙清皱了皱眉,没有反驳自己的老婆,只是催促。
朱翠云这才恍悟,忙翻出一只小碗出去了。
看着母亲那怨怼隔壁的眼神,以及一直觉得长兄如父,就是做的再过,彼此也是兄弟,当弟弟的也应该敬重大哥的父亲,林悦的眼神不由地深沉了起来。
说起她这位亲大伯,可着着实实当得上“极品”二字。
根据前世母亲所诉,父亲是从小就被他这个大哥欺负的,平时张口就来使唤父亲干各种粗活累活那都是轻的,更甚是还曾经在父亲八岁那年,硬要父亲夜里去后山山谷里看守玉米地。而当时的望京村,山上可都是有狼的,事实上若不是父亲生了一堆火,狼不敢靠太近,也许后来根本就不会再有他们三兄妹了。
后来父亲渐渐长大,能出去做工了,所挣的钱全部被要孝敬奶奶的名义拿走,其实转手就落入了这位大伯的口袋。对于父亲的亲事,奶奶和大伯也完全不关心,反而先给比父亲小两岁的三叔先娶了媳妇,用的还是父亲挣回来的钱。
以至于三叔的大女儿都已经三岁了,二十六的父亲还才被村里一个好心的长辈介绍了母亲,外婆家也贫穷,母亲出嫁时只带了一只小樟木箱,还有几身旧衣服。奶奶到处说母亲是个穷鬼,却不想想父亲成家她一分钱都不肯出,还是父亲自己借了钱办了个简单的酒席才算是结了婚。
婚后父亲外出打工,母亲在家中受尽了奶奶和大伯母、三婶的磋磨。家里的猪基本上都是母亲拔的猪草,衣服也大多都是母亲洗的,就是这样,轮到母亲做饭,她们还故意偷菜吃,吃完后又全诬赖母亲
后来终于分了家,却是大伯、三叔、小叔各有三间屋子,唯独没有父亲和母亲的一间小屋,甚至还没有一分钱的补贴,逼得父母不得不向村里人租房子住。可就是这样,父亲在外面打工寄回来的钱,还被大伯霸占了去。
母亲去讨公道,还差点被他的砍柴刀看到手,父亲回来后,也曾去找奶奶评理,奶奶却坚持说是自己生了病,那钱被她治病花掉了。
母亲自尽未遂那一夜,她跪坐在床上,听母亲发泄了整整一夜,才从大伯一家的假仁假义中彻底醒悟了过来。也就是在那一次以后,父亲才用自留地跟别人换了块地基,拼死拼活地造了三间平房,离开了这间老屋。
对了,按照村里的制度,他们家本来是早就有资格批宅基地的,之所以迟迟没有得到,正是全赖那位当了十多年村支书的大伯的缘故。
还有大哥,要不是被他家的三儿子林培德忽悠说去石矿打工很挣钱,大哥也不会被炸掉一只手。还有那个比她更傻的二哥,明知他家四儿子林培虎不是个好东西,还跟着他去歌厅舞厅厮混,染上了诸多恶习
林悦忽然猛地一震,忽然想起这次落水,也正是因为大伯的小女儿林巧勤故意说要学大人们钓鱼,还说要站到那块凸出在水上的石板上才能钓得到鱼,她才会不小心掉到池塘里去的。
想起林巧勤这个名字,林悦的眼睛不由眯了眯。
记得前世小时候她可是没少帮她洗衣服拔猪草什么的,要不是后来母亲的自尽未遂惊醒了自己,只怕还会一直傻下去。可她呢?当年得知自己离婚,她可是专门到自己面前来落井下石过的,还讥讽自己自小就有父亲宠爱又如何?还不是混成了这幅可怜样什么的?
也是在那时,她才知道原来这位小堂姐一直都十分嫉妒自己,说什么明明自家比她家穷多多了,自己的父亲却将自己当珍宝宠爱。而她,明明是村长的女儿,却因其父的重男轻女,反而从小就有干不完的家务
那仿佛多年恶气终于得以吐出的张狂肆意样,她现在想来还记忆犹新。
现在想想,林巧勤自小心眼就多,也许这份嫉妒是从小就被埋下了。
这次落水,她虽没有直接推自己,但她忽悠自己站到那石板上去,明显是不怀好意的,多半还有些自己最好能掉进池塘里的小心思。而且自己还真是不如所望地滑跤了
自己当年怎么就这么傻呢?
林悦摇了摇头,只是这一次自己毕竟没有证据证明是她害的,这件事就暂且过去吧。
但不管如何,大伯林丙申一家确实就是造成自家种种不幸的罪魁祸首,这绝对是铁定的事实的。
所以,想要改变自家悲惨的命运,必须先要摆脱大伯和奶奶的欺凌,而要摆脱这个,就必须要让自己这个愚孝的父亲先立起来,不要事事都被大伯和奶奶拿捏。
想到自己这个老好人父亲,不但性格一向宽容仁厚,还总觉得兄弟之间应该友爱,对奶奶应该至孝,哪怕是被欺凌了数十年都从不说他们一句坏话,林悦就觉得十分地头疼。
不由抬手敲了一下头。
“囡囡,你干嘛?不是叫你别把手伸出来的吗?”林丙清刚刚找了几件夏天的衣服想拿来给她擦头发,就看见她的手,连忙责备了一句,把她的手放了回去,眉头也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