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套上外套,在储物间里摸出一把雨伞,本来想涂个口红来着,却怎么都没找到。
下了楼,才发现雨其实下得不算很大,黎明明完全可以自己走回来,不过路上倒是有不少积水,估计走回来有点不可能,她可以游回来。
我踩着出门前随手提上的平底帆布鞋小心翼翼地往马路上拦车,将雨伞夹到胳膊底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地图,打算看看黎明明待的那条路离这儿有多远。
中途有两辆出租车头也不回地从我身旁奔驰而过,气得我踢了一脚旁边的石头,溅了一裤腿的雨水。
第三辆出租车过来时,我招手去拦,四十多岁的司机师傅在旁边停下来,摇下车窗,露出半张脸,一口不知道哪里的方言说得流利,“哎呀姑娘啊,这大雨天的你可别站在马路上,太危险啊!我媳妇快生了,我不跟你聊了,得赶紧去医院看看去,听我一句劝,咱雨天别出门哈!”说完一踩油门,嗖得一声又溅了我一身水。
搞得我真是哭笑不得,朝着飞驰而过的出租车尾气大喊:“大爷,我替我全家谢谢你啊,早生贵子啊!”
车还没打上,先溅了两身泥,我撑着伞站在蒙蒙细雨里感慨:“唉,果然交朋友得看智商。”
第五辆车忽然停在旁边时,我正弯腰拿纸巾擦衣服上的水,抬眼看了一下,是辆黑色奔驰,得!又是一个抛锚的。
连续两辆豪车抛锚说明了什么?这说明无论是什么保时捷还是奔驰,跑起路来还不如一辆自行车,至少自行车不会抛锚啊,顶多会爆个胎!
我正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车的时候,奔驰的车窗摇下来,低沉的声音距离我雨伞盖不到三十厘米的上方响起,“上车!”
有一瞬间恍惚,记忆里某个尘封了很久的声音在这一刻忽然重见天日,萦绕过心口,直达耳畔,和刚才的声音完全契合。要死要死,刚回来就撞上陆湛了。
我抬头,车里的男人正垂眸看着我,反应意识被冲击成洪流,倾泻消失,便愣住。
陆湛见我不肯动,打开车门,站到我面前,整个人才完整地出现在我眼里,他穿着铅灰色大衣,黑色高帮靴,相比于四年前更沉稳的眉眼英俊得一塌糊涂。
我握着伞柄的手微微渗出汗,拒绝道:“不了,还有点事。”
他问:“你又要去干嘛?”语气淡淡,仅用得一个又字,就足以让我说不出话来。
我净身高172,今天穿了双平底鞋,他只说这一句话,就让我在187的男人面前跟127似的。
他很不讲道理地将我拽上车,伏身帮我系上安全带,自认伶牙俐齿的我在此时沉默得像个哑巴。
良久,我艰难地开口:“明明的车抛锚了,我得去接她。”
陆湛开着车,面无表情地说:“她的车抛锚了,可以去找苏易,不用你跟着操心。”说着伸手按开车载电话,眼睛盯着前方,对刚刚又开了三个半小时车的苏易说:“你女朋友的车抛锚了,你去接她一下。”
苏易刚走进到实验室门口,接到陆湛的电话,觉得莫名其妙。正想问问他明明在哪里,电话却直接被挂断了。
车外有淅淅沥沥的雨声,由于阴天的缘故,明明是中午两点多,却偏偏营造出黄昏的朦胧感。
陆湛开上高速,我问他:“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陆湛没有说话,身后雨幕里的城市渐行渐远,我用手指碰碰他的胳膊,嚷嚷道:“陆湛,拐卖妇女儿童是犯法的,你别以为你家大业大就能随便欺负人!”
有橙子的香味从唇齿间溢出,是陆湛喜欢的味道。
他在路边停车,我趁势去开车门,被他拦住,将我推至座背上,双手撑在我的身侧,带着禁锢与不容抗拒的意味。他定定看着我,说“顾时凉,尊重是相互的,你不是也没告诉我你要去哪里吗?”
当年离家出走,我给大家群发了这么一条极其符合我风格的短信:世界这么大,本仙女想去看看。
我被他圈在怀里,盯着他的胳膊看了三秒,眉眼笑得弯起来,“陆少,咱有话好好说,你先放开我成不?靠我这么近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他意识到自己失态,将手从我身侧拿开,一如既往地残酷:“你敢这么想?”
我老实地回答:“不敢。”
他皱着眉头说:“我妈很担心你,茹姨也很担心你,有空回家去看看她们。”
茹姨是周米卡她妈,也是我二姨。
我说:“哦,我明天就回去。还给她们带了礼物。”
他拿起车上的一只卡地亚打火机,摸出一只烟,点上。我抬着眼皮,小心翼翼地问:“你抽烟了?”
他把刚点的烟按在车上的烟灰缸里,我瞥了一眼里面的烟蒂,他说:“顾时凉,你不该这样任性。”
顾时凉,你不该这样任性。独自在西藏漂泊的无数个日夜里,我缩在蜉蝣客栈的床上,偶尔会想若有一天我回到a市,见到陆湛,他会是个什么反应?是会开心,是会生气,还是会冷漠?
我预想了无数种可能,也准备了无数种应对的方式,甚至会对着镜子练习微笑。标准的迎宾笑,只露八颗牙齿,辨不出悲喜。
却独独没有想到我回来的时候,他会对我说一句:“顾时凉,你不该这样任性。”
我扯开嘴角,露出八个颗牙齿,对他说:“嗨,这不是四年前还不懂事嘛,四年前我多大来着?”
我正数二十三减四是多少来着,他替我回答:“四年前,你十九岁。”
我说:“哦对,我十九岁,”转身拍着他的肩膀,试图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十九岁嘛,有点冲动很正常,陆少,你可不能把我的十九岁和你的十九岁相提并论啊!”
陆湛十九岁的时候已经在s国读完工商管理硕士,外公身体很不好,violet在法律上是小姨接管,但实际上陆湛就已经掌握实权了。
而我十九岁的时候,还和黎明明在a大翘课,啃着冰激凌去看各种漫展和演唱会。偶尔故意闯点祸,让陆湛帮忙解决。
我很认真地对陆湛说:“四年前,我十九岁,的确挺不懂事的,这样,陆少你大人有大量,先把我送回去,我还得回去准备准备好去米卡姐的心理医院上班,我要是敢迟到一分钟她就会打断我的腿。”
陆湛盯着我看了几秒钟,考虑到我说的话很有道理,便开始倒车回去。不过他只觉得我后半句挺有道理的,我敢迟到周米卡极有可能会打断我的腿,对于前半句,他开始发表意见,“你确实挺不懂事的,但是我不是什么大人也没什么大量。明天从黎明明家搬出来,回家来住!”
我抗议道:“凭什么,我就不回家住。”
他熟练地打着方向盘,“凭我是你亲人。”
我收住心神,冷笑,说:“外公去世了,在陆家只有小姨是我的亲人,你不是,从来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