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是被热醒的,厘叶岛位置偏南,气候略带点热带,炎热且潮湿。醒来的时候满头是汗,胡乱摸开灯,才发现空调好像出了点问题,便打电话让酒店里的工作人员过来看看。
几分钟后,有个穿工作制服的年轻人过来检查。
我披了件外套,在吧台倒了杯水,去阳台上站着吹风,已经是凌晨三点钟,好像见过好多次凌晨安静的城市,确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凌晨的厘叶岛,没有都市的灰蒙和鲜光,如果非要用一种颜色来形容,大概是白,乳白,在黑夜里泛着光的白。已经燃烧得快到尽头的月亮与夜幕里成群的繁星,齐心协力,把整座岛,连同岛上的海面和沙滩,岛上的棕榈和椰树,岛上的雨碎屋和所有建筑物,都如同浸在牛乳里一般。
就是这样的美丽景色,几个小时之前,我和陆湛共同欣赏过,我还跟他讲了好多小时候的事,还邀请他跳了舞,还重温了铃木重子的《午后细雨》。我能清楚地感知出他的温度,气息,抬眼的角度和距离能恰到好处地将带着笑意的脸落在他眼底,身后是湛蓝广阔的大海,有星子无意跌入海底。
检查空调的小哥告诉我空调故障修完维修,为此酒店深感抱歉,在居住期间,店内任意房间皆可供我挑选。
我捧着玻璃杯跟他说哪个房间都可以,我现在困得不行,能不能麻烦快点安排。于是,十分钟后,我终于又躺在了软和凉快的大床上。
昨夜不和谐的小插曲并没有影响第二天的正常工作,一夜都回忆着与陆湛跳舞的感觉,睡眠质量简直好得不得了。
晨起,萧逍打电话提醒我九点钟有个研讨会,便匆匆在酒店顶楼的餐厅用了早餐。
吃早餐时无意间遇到了个怪人,是在自助水果区,男人留着微长的头发,五官挺俊,穿一身黑色皮衣,整个人的气质桀骜冷厉。因为很少有人能把一整套皮衣穿得如此有型,我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早餐结束大约八点,我嘱咐萧逍把会议需要的材料都准备好,小姑娘办事利索,不过片刻,人便抱着文件夹出现在酒店大门口。
在路上,萧逍抑制不住女人八卦的天性,悄悄问我:“时凉姐,昨晚你是不是和陆少他.....”
我拿手指弹了弹她脑门,“小姑娘家家的,脑子里整天装得都是些什么!”
她捂着脑门委屈地说:“昨晚看到你和陆少一起出去了嘛,而且我睡的时候你房间都没有人,等我半夜起来的时候,你房间还是没有人。那时候都四点多了,时凉姐,你可别说自己不住在我隔壁啊!”
我想了想昨夜的事,时间大体对得上号,很诚恳地说:“萧逍,我真不住你隔壁。”
她惊讶道:“真用这么烂的理由?”又笑嘻嘻地说:“时凉姐,说嘛说嘛,害羞哪里会是你的风格呀!”
我只得一本正经地掏出房卡来给她看。
她又说:“哇,这真的不是我隔壁的房间!”大概是捋了捋偶像剧里的套路,神秘兮兮道:“难道....莫非.....陆少他.....也住到这家酒店来了?”
我立刻佩服她,“少女,你这脑回路简直一绝啊,可以和黎明明比一比了!”
研讨会上有人重提了心理学历史上著名的“斯坦福监狱实验”。年过花甲的老教授试图从前人的实验里得出新的结论,整个会议室立刻掀起了头脑风暴。
此后几天,来岛上的任务皆渐渐步入正轨,彼此都忙碌起来,并没有再遇到之前那样的聚会和闲聊。一连三天,没有见到陆湛。
第四天,一整天都是休息时间,我一贯喜欢赖床,拖拖拉拉,磨磨蹭蹭,大约快到中午了,才恹恹地被周米卡拖起来去吃饭。
阳光澄明,海水湛凉,是个好天儿。
拐上酒店顶楼,才发现一众人都已经坐在那儿等我们。
东方红抬手在空中和我击了个虚掌,朗声道:“嗨,美女们!”
我和周米卡不约而同地没有搭理他,倒不是因为对这种情景习以为常,因为我又见到了前几天在这里遇到的怪人。
周米卡惊叹道:“这位是?”
宋慕站起来介绍道:“洛琰,我朋友。厘叶岛岛主。”这一语惊人。
一直有传言说厘叶岛岛主是个地产大亨,我还以为这人至少得年过半百,哪知这么年轻。而且.....横着看,竖着看,都不像个做房地产的。
洛琰今天倒是没有一身桀骜装扮,换下一身浅色休闲装虽将气质中和了几分,而眉眼间依旧带着凌厉。
东方红最会活跃气氛,“早听说洛先生年少有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洛琰的眼皮抬了一下,并没有接话。一瞬间整个气氛就尴尬起来。我看了看周米卡,我一贯处事周全的姐,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我呵呵笑道:“洛.....洛琰是吧?这名字和我一个朋友还挺像的。”
他眸光转过来,似乎带了几分兴趣。
我继续道:“我这朋友吧,名字和你正好反过来,他叫颜落,可有才了,绘画摄影磨咖啡,样样出色.....”
哐,是咖啡杯落地的声音,座上的洛琰面色慌乱,咖啡渍染了整个衣袖,他站起来,嗓音低哑颤抖,“谁?你说谁?”
我对颜落的人际关系陌生得很,冷不丁见这架势,一瞬间以为是他欠了眼前这位仁兄的钱,支支吾吾:“颜.....颜落,洛先生,你.....你认识他?”
洛琰已快步走到我身边,急切地拉起我的胳膊,声音里夹杂着恳求,“你认识他,那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如果你知道,可不可以告诉我。”
宋慕拉住他,“洛琰,你先冷静点。”
我有些懵圈,“一个月前去他店里,服务员告诉我他采风去了.....地点是.....”回忆了几秒,恍然道:“就是这里,厘叶岛没错。颜落应该在这里啊!”
他有点激动,“我就知道他还在岛上,我就知道.....”又拉住我:“那你有没有见过他?”
“她没见过。”是陆湛。我转头,他不知何时出现在餐厅里,距离我不到几米。我就完全忘了还在洛琰手里的一条胳膊,朝他大方地笑。
他走过来,我依旧朝他笑,余光能瞥见宋慕的神情忽地黯然。陆湛将我的胳膊从洛琰手里拿出来,伸手将我拦到身后,朝他伸手,“洛总,好久不见。”
看样子两人认识,我竟不知这个前不久还陌生的人一出场就惊动了两个故人。
陆湛拉开身边的椅子让我坐下,自己坐在旁边,对冷静下来的洛琰说:“洛总,你不必担心颜落,他现在很好也很安全,至于你们两个之间的事,外人不必插手。”
洛琰眉头紧锁,用手撑着前额,“我找了他好长时间,明明就是我自己的岛上,却连一丝影子都寻不到。我早该知道.....他不会让我找到的.....”
此刻若是黎明明也在,势必兴奋地手舞足蹈,看似这段孽缘的主角还是她表哥,她肯定会兴奋到晕倒。身为一个被各类男男也好,男女也罢的言情小说荼毒了心灵的纯真少女,面对此情此景,肯定触类旁通。
我看了一会儿,总算才因为这不是个欠债不还钱的血腥剧而松了一口气。
周米卡神色依旧平淡,这有点不太像她,便低头问:“姐,你是不是不太舒服?”
她拿起面前的橙汁喝了一口,跟我说:“是啊,感觉头晕晕的。”
我说:“姐,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她抬眼看我:“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
我说:“每次心情不好都特乖巧。我刚才问你有没有不舒服,你乖乖点头竟然应着了。这科学吗?简直伪科学啊!”
从海里升起来的太阳天生带着热烈爽朗,这会子正透过餐厅的玻璃天窗落下来,落在洛琰阴郁的眉梢上,从我这个角度望过去,整个人难得地平和又安静,他大概是在想那个人。我们每个人心里,都在想那么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