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一声鸟惊鸣将疏离从梦中惊醒,她浑身一颤,晃了一下,身体突然腾了空,所幸她反应极快,一把抓住枝干提气掠起,落在粗壮宽敞的树杈上,坐下来定了定神,因为梦境而起伏不定的心绪这才缓和了些。
与其说方才那是一场梦,倒不如说是回忆,一段如同烙印一般刻在她的脑海里,永远也抹不去的记忆。
三年了,这三年来,她只要闭上眼睛,那满地的尸体、父母的惨死之状就会浮上脑海。
她把双手垫在后脑,在树杈处躺了下来,抬眼看着夜空。
八月十七,仲秋刚过,月色清明。
回忆尚未褪去,耳边还回荡着兄长与黑衣杀手的对话。
“为什么要这么做?盛少主若要退婚,退了便罢……”
“少主说了,只有死人才能永远守住秘密。”
“盛少主……”疏离兀自呢喃一声,眼底闪过一抹戾色,这位盛少主便是幼时曾与她订了亲的盛家公子盛才继,本该是最亲的一家人,最后却成了灭她疏家满门的凶手,杀人灭口是为了阻止疏家人将两家曾定下婚约之事泄露出去,至于为何要隐瞒此事……
疏离眸色一寒,侧了侧身,朝着北边的九因城看去,还有二十里便可入城。她在噩梦中等了三年,如今终于有机会手刃仇人,报这血海深仇。她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谨慎,决不能有丝毫的行差踏错。
还差一刻到子时,夜还长着,疏离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打算再睡会儿,突然她蹙了蹙眉,警觉地坐起身来。
见多了生死的人,总能比别人更早一步、更敏锐地察觉到危险的气息,此时疏离清晰地感觉到了一股越来越近的杀气。
一阵马鸣透过黑夜传来,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车辕声,而后便看到一辆马车在四名护卫的护送下疾驶而来,刚刚到了云崖岭下最窄的那一段路,前方便涌出一大批人,堵住了马车的去路,黑暗中有人对着马车放箭,四名护卫虽拼死抵抗,却无济于事,全都中箭身亡。
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又飞来一支箭射入了马车中,待听得马车内传出一声惊呼“楼主”,四周拦截的众人都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这些杀手显然分为两拨,一拨身着绯色衣衫,一拨身着墨青色衣衫,各自样式统一,似乎有心刻意隐藏各自的身份,却又百密一疏,疏离虽不能认出这些人是谁,却一眼便看出他们出自何门何派。
“竟劳动他们两家一起出手了。”她心下暗暗呢喃一声,看来这一次不是普通的江湖仇杀。
这么想着,她不由看了一眼马车,此时她正置身于崖壁上伸出的一棵百年古树上,俯瞰下去,正好将下面的一切尽收眼底,只见马车外的护卫虽已被除,四周众人却并未立刻冲上去,而是神色警惕地看着马车,似乎在忌惮什么。
突然,一阵夜风起,马车的门帘晃了一下,四周的人下意识地向后退了退,等了会儿却没动静,就在他们松了一口气时,车帘被人撩起,下来一名蓝衣护卫,护卫一双鹰眸如炬,将众人打量了一番,目光在两位领头之人身上稍作停留,复又撩起门帘,扶下一名年轻男子。
“诸位当真瞧得起夜某,竟劳烦你们这么多人一同出马……”年轻男子银色面具遮面,月光打下来,面上泛着一股寒意,他的嗓音一如他周遭的气息,清冷阴森,只是他的话似乎没说完,微微抿了抿唇,像是在掩饰什么。
“楼主……”蓝衣护卫见状,朝他靠近了些,神色有些担忧。
“无恙。”楼主抬手制止了他。
“哼!”青衣人中有人冷哼一声,看着楼主衣袖破损的手臂,“普通的箭确实不算什么,不过若是箭上喂了剧毒,你还会觉得自己无恙吗?”
护卫脸色一沉,抬手抛出一柄飞刀,正中说话那人喉间,骂道:“卑鄙!”
楼主轻笑一声,笑声冷冽低沉,“他们能联手,必是铁了心要取我性命,哪还会在乎什么卑不卑鄙?完成雇主的要求才是最重要的。”
言毕,他突然抓住蓝衣护卫向后一拽,“嗖”的一声,一支箭从两人面前飞过,深深扎入马车的辕木之中。
而后,两位领头之人相视一眼,招了招手,下一刻,四周众人一拥而上。
楼主身手绝佳,虽然中了毒,那些杀手却依旧近不得他的身,一个个在他面前倒下,然而众人心中都明白,他越是这般不停催动内力,越是容易引发毒性渗入血脉。
勉强撑了约一刻钟,他的脚步终于开始虚浮凌乱,身形微微摇晃,嘴角渗出一丝血迹,蓝衣护卫已被青衣人绊住,脱不了身,两边的首领见时机已到,同时纵身跃起,一人手中长剑一挑,一人双掌飘飘,朝着楼主袭来,楼主体力渐渐不支,两人联手,很快便在他身上多添了几处伤。
疏离盯着他的招数看了一会儿,没能认出他的武功路数,只觉得他的功法并非她之前所看过、了解过的任何一派,一时间也猜不出他的身份,心下不由来了兴致,索性盘腿坐起,用手托着下巴,隔岸观火,看到精彩的过招,还不忘连连点头以示称赞。
夜风吹落叶,疏离随手接了一片捏在指间把玩着,将下面的每一个人都扫了一遍,蓦地,她目光一定,落在崖壁上的一个弓箭手身上,他手中弓已拉满,箭头瞄准的正是那位楼主,而楼主似乎尚未察觉。
疏离眯了眯眼睛,难得见到一个能勾她兴致的人,难道要这么轻易地就死掉?是不是有些可惜了?长夜漫漫,她现在已经没了睡意,还想再看着他中了毒,在这两人的围攻下能撑到几时……
心中念着,手上也下意识地动了起来,轻轻一弹,指间落叶飞出,划过那个弓箭手的咽喉,那人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便滚落在地上。四下一片乱哄哄,竟是没人察觉。
疏离满意地勾了勾唇角,正要收回目光,却发觉有一道目光从她身上一掠而过,顿了顿,又重新落在她身上,她皱了皱眉,回望过去,竟正好迎上了楼主投来的目光。
四目相对的瞬间,疏离心下狠狠一悸,他虽然带着面具,看不到他的面容,可这双眼睛却像是早就见过,有一种难以言明的熟悉感,刚刚因为这一场围杀而稍微淡去的记忆瞬间又清晰起来——
那个将她从尸山血海中拉出来的人,那个不知从何而来、又去向何处的人,那个她在心里默念了三年的人,就是这样的眼神,那双眼睛就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尽是神秘与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