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人疾言厉色才才作罢,容华声音不高不低地:“王大人,你失态了。”
“下……下官知错。”王大人略有局促,“若非容姑娘所言不当,下官也不致这般失礼失仪,请城主见谅。”
容华目光投向容缓:“‘容姑娘’,你怎么说?”
容缓淡哂:“此地没有‘容姑娘’,只有‘容参议’。而王大人之前的失仪与方才的解释,并不能抵消其动摇军心的罪过。战前妄言,不思悔改,轻侮军伍中人,二罪归一,成将军,请问该如何惩处?”
“斩!”成将军高声道,虽然不想轻易开罪于人,但事关军伍中人的尊严,无法任这王大人如此放肆,真当军中无人,“王大人畏战求和,苟安于世,枉读了多年的圣贤书吧?”
王大人怒形于色:“成将军,请慎言!”
成将军毫无不相让:“是王大人失言在前!”
“本官有说错么?”王大人针锋相对,“倘若用一人便可换得太平,避免战火弥漫伤及百姓,为何不换?若用一人便可停止战争,为何一定要战?”
“没有人一定要战,而此下是非战不可!”容缓声色忽转坚厉,眸光咄咄,“当年,容家大小姐以倾世之姿嫁与储何,换来平州十几载的休养生息,而大小姐那时的委曲求全,是为了平州有朝一日的奋起还击,而不是让阁下有机会在此大放厥词。”
“你……”这女子气势突然如此强大,令王大人有些招架不住,但再是如何,他也不能被一个依靠美色便敢列席于男人世界的女子吓到,“容家大小姐既然可以委曲求全,被容家大小姐养大的容缓姑娘,自然也可以吧?”
容缓扬声:“王大人主张将容缓送往梁州,是以为梁州也会给你十几载的安稳日子么?即使容缓当真换得来那十几载,十几载后,你的子孙又会主张将谁送给谁?还是说,这一次不妨将令爱送往梁州,嫁给冯逵那个六旬老叟?”
“放肆!”王大人“噌”地上前,一手手高高举起。
成将军挺身而起,适时握住了那只眼看要落下来的手,怒道:“议事厅内,你想做什么?”
王大人挣了一挣未曾脱身,急道:“本官幼女无辜,怎可能任她随意轻侮?”
成将军冷笑:“若方才对你说那些话的是本将,你也敢大打出手么?”
王大人一窒,硬声道:“有何不敢?”
成将军面透嘲讽:“不敢与欺负到自家头上的敌军正面开战,却敢出手殴打女子,你可真枉披了一张男儿皮囊!”
王大人不想受一武人嘲弄,才欲反唇相讥,高将军也起身离座,向容华抱拳道:“城主,王大人动摇军心在前,诋毁容参议在后,若不严惩,势必寒了军中将士之心!”
又有数将站起:“请城主严惩!”
“请城主严惩!”
王大人眼看诸将激愤,心生怯意,道:“本官愿意向容……参议致歉,一时无状,失礼之处,多多包涵。”
容华神色肃冷:“将王空押往州牢,严加看管,若再敢妄言不战,推至辕门斩首示众!”
王大人闻言大骇,张口喊冤,被前来押人的兵丁掩嘴架了下去。
议事厅内,诸文官偷眼相觑,有心主和者再也不敢擅发言论:城主一心主战,容参议执意怼上王大人,无非得其授意罢了。
容华放眼全厅,心知一举奏效,遂道:“容参议,你曾说有破破安、梁之盟的办法,此时说来听听吧。”
“是,城主。”容缓恭敬道。
这个办法来自对于储何的了解。储何其人,无论那位冯家小姐如何花容月貌,决计不会有一分怜惜。而嫁与这种男子的女子,必定心气难平。于是,她请容华去查了一番那位冯小姐的底细,也便晓得成婚这许多日来,冯小姐青梅竹马的恋人始终居留安城。那人貌似曾是冯府侍卫,在冯小姐婚事订立后即从冯府辞工,之后便追随着送嫁的队伍去往安城,不久后成了专供储府鲜菜的菜坊送菜工。
既然是联姻促就的联盟,欲坏其盟,先破其姻。
在安城的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出外巡视的储何因天气恶劣滞留外县。大雨连下三日,三日后待储城主回到城主府时,迎接他的即是新婚不久的夫人失踪的消息。
有巡更的更夫说,大概是在城门关闭前一更未过的时分,电闪雷鸣中,城主府后门有一女子走出,与等在外面的男子在相拥之后便双双踏上等在一旁的披蓑乌蓬马车,虽然女子也身披蓑衣,但更夫还是看出女子便是不久前曾在待头施粥的新城主夫人。
原来,这位新城主夫人是与情人私奔了。
这件事,在更夫的醉后失语中,在听闻者绘声绘色的传播中,成了安州最为轰动的丑闻。
毕竟,一地藩主戴绿帽子,不是时时都能作为目睹者参与。如果这种事能够让大家苦闷不已的日子稍稍愉快一些,何乐而不为?
但作为当事方,那就是今生从未遭受过的奇耻大辱。储何约见冯逵于安、梁交界之地,先是破口大骂,再是厉声逼迫,命其交出淫妇奸夫供自己发落。冯逵最初连赔了几句不是,眼看对方一径得理不让人,话语间也越发辱及女儿,纵使对那个嫁出去的庶女再不疼惜,也不想听到自家人反复被贯以“淫妇”之名,遂忍无可忍,掷杯翻桌,大骂对之。
“储何你少给本城主得寸进尺!本城主好话说了,笑脸赔了,你这厮不依不饶是想怎地?”
“姓冯的,你给我听着,本城主只给你十天,十天内交不出你那个人尽可夫的女儿,别怪我不客气!”
“你管本城主要女儿,本城主还要向你要女儿,我本本分分恪守闺训的女儿嫁到了你安州,怎么就成了人尽可夫?”
“是你冯家教女无方!”
“别不是你储何驭妻无道吧?”
“姓冯的!”
“姓储的!”
这一次会谈,以双方撕破脸面结束。五日后,集聚于平州边境的安、梁联军各自撤退,双方盟约随之破裂。
翌日,容华率五万大军越过安州边境,正式向安州宣战。
安州大军厚积薄发,士气如虹,十日内连克两城,第十一日,兵临黄坡城下,此乃安州境内第一道天堑,只须将之攻陷,其后五百里安州疆土如履平川,直抵安城。
黄坡城易守难攻,为引出城内守军,以伺机攻破城门.容华定下佯攻之策。
烈日如火,杀声震天,安城大军以冲车、濠桥先行出动,投石车紧随其后,却在发起第一波攻势之后,黄坡城城头的守军滚石雷木尚未投下,安州军已然撤回,如潮水般让出十几里空场。
黄坡城守军自然大惑,守城主将为探敌方意图,决定遣斥候前往查看。副将认为固守黄坡城方为上策,无须理会敌军玄虚,力劝将军暂且静观其变。
一个时辰后,安州大军攻势再起,这一次除了冲车、濠桥,尚动用了云梯,兵士向城上奋勇攀登。黄坡城守军眼见如此阵势,射出飞箭如矢。但一波箭雨才过,城下守军已在十几里外。城上守军云里雾里,着实如丈二和尚。守城主将为解疑惑,不顾副将劝说,派出了斥候前往摸底。
但凡军中斥候,必是身轻如燕之人。数人以绳索攀城而下,各自没了踪影。半个时辰后,有人返回城头,向主将禀报:“那安城军中,有议论说主帅只对先锋大军发命佯攻,只须引出敌方兵马出得城门便是首功一件。”
主将冷笑,发命道:“随本将军出城迎敌!”容华小儿自作聪明,却不知一切尽在城中掌握之中,本将军索性比约定的午时早一刻出城,如你所愿地陪你耍上一耍。
黄坡城城门缓缓而开,城中守军如洪流出闸,直迎又待发起第三波攻势的安州大军。双方交汇一处,展开了独属于战场的近身搏斗.
“城主,您的佯攻之计奏效了。”后方十里,成将军一手持缰,一手搭凉篷眺望前方战势,道。
容华微微颔首,凝颜未语。
成将军看向左方容缓:“容参议,本将是不是也该下场一战了?”
容缓抬头望一眼头顶烈日:“再等片刻。”
“等什么?”
“等……”容缓向后方观望,“等梁州人。”
“什么?”
容华一笑:“你已经听到了。”
“可是,等梁……”
“梁州军来了,禀城主,我们中了埋伏,梁州军从后面包抄上来了!”一骑快马载哨探从后方飞奔而至,带来了这个足以令全军为之失色的消息。
他们向后望去。
飞尘漫漫,旌旗蔽天,马蹄声踏地皮震颤,披挂土黄戎装的梁州军宛如从天而降,形成黄沙过境般的包抄阵形。
成将军大惊:“我们中计了?安、梁之盟破裂是假?”
容华左手挥落。
身后侍卫姚宽将一声鸣镝射入空中。
“成将军,你可以出战了。”容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