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清拜访犹住在天字一号房的兰慧三人,一番恳切拜托之后作别离去。
送走这位未能如愿娶得佳人归的少年,房内三人面面相觑。
兰慧张口:“缓缓她……”
莫仇接口:“应该是被容城主带回平州了。”
兰心微惑:“为什么?”
兰慧重重叹了声:“世事还真是奇怪,我之前一心想缓缓嫁给城主,认定她此生非容家人莫属,如今好不易将这个想法抛诸脑后,开始盼望缓缓能够达成所愿,嫁得良人,便出了这等事。你说这容城主想要掳人,为什么偏偏赶在这个时候?”
莫仇从未过多涉入容缓私事,故而无众发表见解。兰心更是一知半解,也不好抒以己见。故而,兰慧感慨了良久,也只如自言自语,忽地一笑:“也罢,从今后除了助缓缓成事,又多了热闹可看,到底缓缓会选择谁为终身依靠,我们拭目以待。现在,我们动身去平州,与缓缓会合吧。”
兰心丕地记起一事,道:“在缓缓失踪前的两日,缓缓收到了一份来自安州的信函,似乎是安宁寺那边传来的,说是储何近来在打听夫人的安葬之地。缓缓本来想在婚仪完成后便让我去安城一趟,亲眼看一眼那边的事态发展,也好加以应对的。如今你既然确定缓缓必定被帯往平州,我这边也因缓缓失踪耽搁了不少时日,是时候前往安州了。”
“被缓缓料到了,储何当真要动夫人的坟茔么?”兰慧怒极,“他还真将人性的卑劣给演绎到极致呢,真想现在就杀了他,不给他再多活一天!”
那时,在旁看着两位武僧为夫人掘挖葬坑,双手捧容奢骨灰席地而跪的容缓忽然说了一句话:有朝一日与平州彻底决裂,储何那等卑鄙之辈必定会将主意打到逝者身上,兴许会打扰到夫人的安宁,所以,我们须有一些应对之策才好。
果不其然。
莫仇满眸杀气,手按刀柄,道:“安宁寺的住持一嗔大师在当地很有一些声望,有一些士族信众。储何再是混账,也不能与那些掌握了安州一半命脉的财主们过不去,大师一时半会还应付得住,但接下来就得看缓缓如何主张了。”
兰慧恨恨道:“也好,兰心前往安州,我与莫仇前往平州。及早得知缓缓设计了什么埋伏给那个无耻人种,也好能按捺下我这颗迫不及待取其项上人头的心!”
三人就此说定,分头行事。
*
天光拂晓,容缓已然晨起多时,没有了兰慧的打理,她向来不敢偷懒。
尽管,她曾经在紫荆轩住了两年之久,今日在醒得太早的时辰里,信步游走,居然在紫荆轩的后面小院花木掩映中,发现了一扇从不曾涉足过的小门。门上定然是有一把锁的,但许是打扫的下人忘记了,锁只是搭着,并未锁上,她也便推开那道木门踏了进去。
此时天色尚早,室内没有阳光可入,案上燃有一盏灯火,照满全屋。
此处居然是个小小的书房:三面书墙,一张长条书案,惟一空闲的南墙上开了一道既可通风又可引来阳光的轩窗,窗畔悬着一幅涵盖各州的天下舆图,其上有标记处处。
容华那间阔绰的大书房,是这间书房的放大版吧?
她以为如今自己所居的那间有着整面书墙的寝房已是夫人出阁前从幼至大的读书地,没想到还有如此一处所在。
“缓姑娘?”一位四旬左右的妇人推门进了来,手中端着一盆用以擦抹各处的清水,“您要用这间书房么?”
容缓回头:“这间书房准许他人使用的么?”
妇人将水放在了角落木架上,屈身垂首道:“别人自然是不行,但在缓姑娘入住紫荆轩时,城主便吩咐过,这紫荆轩内的所有物什房间全归媛姑娘调配使用。过去那两年,老奴也是每天都来洒扫,不见缓姑娘来用,还以为姑娘是嫌它狭小。”
容缓微怔,不由自地地走到书案前坐了下去:“大小姐以前便是常在这里读书写字么?”
“正是。”妇人笑,“其实开始时大小姐是为了躲避老夫人才会来。大小姐小时只爱读书,抚琴、作画都不喜欢,更别说刺绣,老夫对大小姐的女红抓得极紧,大小姐就常躲到当时还是一间杂物房的这处来看书,一天天把书搬运过来,终被老城主发现,就把这里修成了一间书房。”
容缓翻看案头,一张张书笺犹带着紫荆的香气,记录着夫人的少女岁月。然后,在层层书笺的最底层,找到了一本书扎。
“今日,吾兄接病中老父之责,以羸弱之体前往边境。吾持健壮之躯,只因女儿之身,惟困锁于这方寸之间,纵有壮志,亦难酬现。”
“今日,父亲再谈与安州和亲之事,吾虽力辞,亦知父命难违,己命也难违,既为女儿之身,必成联姻之器,此吾此生之宿命,无可违矣。”
“今日,吾始知安州储何好色嗜杀,声名狼藉,然吾为父为兄,为平州百万里沃土,为这沃土间百万余百姓,惟有一嫁,别无退路。”
……
这才是夫人真正的手记。寝房内所存留的,多是此感花叹月无病呻吟的婉转小诗,而这张案上所陈列的,在在皆是夫人心声。对自己不是男儿困于闺房的不甘,为了父兄不得不嫁给一个声名狼藉之辈的憾恨……字字透纸而来,十几载的岁月也不曾褪色半分。
所以,自己要做的不仅仅是替夫人报仇,还须如一个男人般纵横在男人的世界。这是自己的期望,也是夫人未能实现的梦想。
“缓姑娘!”外间步声微急,“城主召集,请您立刻赶往书房!”
终于来了么?她将书札放回案上,理了理身上月白深衣的前襟,昂首步出。
*
终于来了。
安、梁结盟,双方兵马向平州边境集结,如今已逾十万之多。
容华收此消息,当即召命所有将领及州内文官集于议事大厅,方、陈、南三位先生也尽皆在座。容缓的座位不再是容华身后,而是列于诸将之末,显然作为军伍一方参席。
大战在即,诸将无不是端肃之色,陈、南两位也深知此次非同一般,更是满脸凝重。惟有那位方之青先生,摇扇自娱,泰然自得。
“安、梁之盟已定,两方大军一旦集结完毕,必定大举犯我平州境内,边关防备如何?”容华问。
“禀城主。”成将军出列道,“边关兵马充足,城防加固,无论哪等强敌来犯,必可与其有一场好战。”
容华颔首:“宋大人,你是负责辎重军需的粮台,以你所看,对边防的粮草供应可有任何问题?”
坐在文官方的宋大人出列,揖礼道:“城主,以目前来看,无论是粮草、军械、甲胄,还是被服、伤药,一应军需物品的储备,俱可支撑边关使用至少两载之久。“
“两载么?”容华忖了片刻,“你与平南胡家再行接洽,若他们愿意持续捐应药材、粮米,本城主会免除他们未来三年税赋,这对于家大业大的胡家来说,绝对是一笔庞大数目。除了平南胡家,这城内的各大世家若有愿意捐财捐物者,本城主也将重重奖赏。”
“是,下官遵命。”
宋大人退回,其他文官武见状,深知城早晚问到自己头上,是而不待城主再行发话,纷纷献言。但其内,仍不乏主张议和者,更甚者,以当年容奢一人换得平州十余年和平之事为参照,坚持认为“和”字方是当下需贯彻到底的王道。
容华的脸色因之冷厉,锐若剑锋的目芒直直盯向如是见解者:“王大人,以你所见,本城主现在已无姐妹在畔,该选谁过去,再为平州换来十余年的和平呢?”
“下官一时也没有恰当人选,不过……”王大人暗向坐在武将末席的容缓扫去一眼,“倘使族中没有姿质不弱的适龄女儿,不妨拓宽范畴……”
“战前自损士气,王大人按律当斩。”容缓扬声道。
她身侧的成将军一震,压着声量道:“小心说话。”
“属下没有说错。”容缓起身,向前走上几步,对容华施以揖礼,“军规所立,战前散布恐慌动摇人心者,斩;战前畏敌怯战意欲逃遁者,斩。王大人连违两条,按律当斩。”
王大人眦目怒视这语出惊人的小女子,斥道:“放肆,区区一介参议,居然敢妄言本官生死!且你所说军规只为规囿军伍中人,与本官何干?”
容缓眉目凛然,声质凿凿:“战起从权,一切以军律为准,此乃金律铁规。王大人以畏战之辞动摇各位将军必战之心,莫说仅仅是判以斩刑。倘若造就恶果,为震慑各方,削首悬于辕门示众也是势在必行。”
“你……你这个狂妄无知的女子!”王大人情急中失声大骂,“是女子就该回到你的绣房,是容家养成的义女就该知恩识报嫁与梁州冯锃,此处哪有你说话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