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自打我出生起,就衣食无忧。小时候我觉得我家的房子比周围的都要高大,后来慢慢长大了才知道,我家这覃宅,整个昆明也找不出第二家来,因为它不仅院深楼高,而且还有各种各样名贵的石料雕刻而成的石雕石画。听爷爷说,我家祖上几代人都和石头打交道,是这石头成就了我们覃家,所以到我这,为了让后人铭记和传承石头文化,给我取名覃磊。也不知是名字的原因还是本身就命里有遗传,我从记事起,就和石头特别有缘,也特别喜欢研究各种各样的石头。
我家的院子是老昆明典型的三合院,院里铺着古旧的青石板,有两栋房子,正面对门的那一栋,两层,是客厅、饭厅、花房。而进门右手边的那一栋,总共三层,就是一间一间的书房和卧室。正面的房子后面,有一个小山坡,建有厨房和一个专门用来雕石的棚子。
院子的最左边,没有什么建筑物,而是一堵高大的石壁。我们家这宅子,原就在这圆通山上,这石壁本来就是山体的一部分,现在倒变成了我家的天然围墙了。年岁太长,这石壁常年裸露在外面,风吹日晒,上面早已不会在长什么植物了,偶尔石缝中会冒出一两株野花野草,其余的就是青黑色。爷爷在石壁上凿开一个口子,装了一盏灯在上面,晚上开着,当作院子里的路灯。石壁的下半部分就完全不一样了,各种矮牵牛、山乌龟、爬山虎、藤萝茂茂盛盛的生长着,把石壁下面遮得严严实实,我有时候觉得,生命就是如此奇妙,上面是光秃秃的石头,下面却是郁郁葱葱的植物,这样的对比让人不经意间就感慨万千。
我家整个院子里,只有一个地方不能靠近,那就是是石壁下面角落里的一口古井。这口古井样式古朴,雕工细腻考究。这么些岁月,上面雕刻的神龙祥云图纹依旧清晰可见,一看就不是寻常匠人能够雕刻出来的。井口的一小部分已经嵌入石壁中了,井上用木头搭了个篷子,一盘粗长的麻绳绕在打水车上,晃晃悠悠,也不知在那挂了多少年头了。井边沿的石头已经被磨得十分光滑了,上面还有一个浅浅的印记,那就是长年累月绳子磨出来的,井上用实木架子做了一个简易转盘,用来打水。整体看上去古色古香很有味道,只是常年用铁栅栏围着,虽然留有一道小铁门,却也被粗大的链子拴住,再用巨大的大锁锁上。那些链子锈迹斑驳,围着铁栏杆绕了好几圈,最终笔直的垂进井里。家里人似乎对这口井也有所忌讳,从来不说谈论,也从来不靠近,就像它根本不存在一样。
每当我好奇心泛滥问到这口井的事情时,大人们都支支吾吾,只说这口井是我祖爷爷亲自打的,可现在为何要重重锁困,都不再言语,要是再追问下去,就是一通骂,然后再三的警告我,无论如何,千万不要靠近那口井。
可我每次路过,都经不住好奇,朝着那井多看几眼。久而久之,发现靠石壁的一个小角落,竟然有一处小洞,我估摸着够我爬进去,于是在一个浓荫蔽日的下午,趁着家里人都去上班,我便悄悄从那个因年久失修而形成的小洞里钻进了铁栅栏,无比兴奋地朝着井中看了一眼,原以为是一口枯井,不料井里却是水波清澈,只是不知为什么一股刺骨的寒意从井里冒出来,窜遍了我全身,我耳根一凉,觉得像是有人在我后面吹气一样,连忙转头,可后面却什么也没有。院子里静悄悄的,浓密的树荫把光线都挡在外面,这角落变得更加晦暗不明。
我有点害怕了,不敢再停留。刚要从那个小洞钻出来离开,忽然垂到井里的链子抖动了一下,发出“哐啷”的一声巨响,我吓了一跳,停下脚步去看是怎么回事,还是什么也没有。我拍了拍头深吸一口气,可能是我产生幻觉了,不管那么多,先离开这。
“哐啷……哐啷”又是两声,这次我保证不是幻觉,也没有听错,就是那大铁链子敲击井里石壁发出的声音,我看看周围,没有一丝风,转念一想,就算狂风,怕也吹不动这么粗的铁链。那它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发出声响?
那个时候年纪还小,好奇害死猫。于是走到一半的我又返回去,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井里拉扯这铁链。我小心翼翼地走到井边,里面仍旧水波荡漾,只是此刻光线太暗,水都变成黑色了,根本看不清楚。我的手一碰到铁链上,就感觉有明显的震动,随即铁链开始猛然地晃动。我连连后退几步,铁链像活了一搬,上下左右的抖动起来,井里的声音越来越大,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拉住这根铁链爬上来一样。
也不知怎么了,我站在井边愣起了神,那声音频率越来越快,井里的水慢慢翻滚起来,咕嘟咕嘟像煮开了一样。“覃磊!你站在那干嘛?”一声呵斥让我回过神来,爸爸妈妈站在院子门口,妈妈手里刚买的半袋橘子掉落了一地,正惊恐地看朝我这边,我低头一看:“哎呀妈呀,我什么时候竟然站在井口上了,再往前一步,可就掉进这不知多深的井里了。”想到这冷汗直冒,连忙从井上下来,爸爸看我回过神来,舒了一口气,大步走过来,两手握住那个小洞两旁的钢筋条,竟生生的往两边撑开,然后自己钻了进来,一把把我拉了出去。
“啪”,我还没反应过来,就是一大耳刮子,脸上五个鲜红的指头印,我吓懵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妈妈忙把我拉到她怀里,开始责怪爸爸,爸爸叹口气,也不理我们,径直回屋去了。妈妈帮我擦擦眼泪,牵着我的手拉我回屋。我边抹眼泪边回头瞄了一眼那口井,那铁链依旧垂在那,根本不会抖动,也不会发出声响,井里看起来也很平静。难道刚才看到的、听到的真的都是幻觉?我摇了摇头,不管了,以后再也不去就是。这么想着,进了屋,刚要关门,我竟然看见从井边到院子里的青石板路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排水渍,从井里出来,隔一小段距离便有一个。我再仔细看看,居然是脚印的形状,这排脚印到院子中央就停住了,这下我是真的后背发凉,连忙“嘣”的一声,把门重重的关上了。
过了几天,爸爸找人直接用千斤巨石,把那口井给封住了,外面的铁栏杆也重新加固,加高,反正就是我再也进不去了,其实就算让我去,现在我都不敢再进去了。过了些日子,我也就渐渐忘记了这些事。只是从那次以后,我身体就开始出毛病,不是这里红了一块就是那里肿了一块,去医院检查了很多次,都说是上火了,一来二去,爹妈也就没当回事。我爸爸十几岁的时候就去云南的边陲勐拉乡当兵了,等到生我的时候,已经是一名军官了。而我妈妈,则是一位思想前卫经济独立的女强人,早年自己做生意,留我和爷爷奶奶还有祖奶奶一起生活,很多天他们才回来一次。
那年我刚好过十岁生日,爸妈给我过完生日就又去忙了。昆明刚入三伏天,就开始天天下雨,我爷爷算好了日子,要去城郊的盘龙寺给他们雕刻石碑。天天下雨,山路湿滑陡峭,并不好走,奶奶原本想让爷爷晚些日子再去,等到天晴了,也安全方便。可祖奶奶说什么也不同意,说是和盘龙寺的寿能大师有约,必须要按时去雕刻石碑。这盘龙禅寺的寿能大师,是远近闻名的得道高僧,当然不能毁了这个约。于是爷爷带上干粮工具,冒雨驾着车就去了盘龙寺。
爷爷走后的一天傍晚,雨刚停,温润的风把乌云吹散,久违的月亮探出脸来。刚吃过晚饭,就听见住在隔壁的小伙伴黄桢在院外拉长了声音叫我的名字:“覃磊覃磊,出来玩!”我最后一嘴饭都还在嘴里没来得及嚼,就打开二楼的窗户对着下面喊:“哎,来啦,等我一下!”
这黄桢小时候摔了一跤,额头上便有一道疤,看起来像极了屁股沟,于是便得一外号——黄屁股。黄屁股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家住在我家斜对面,巷子口第二家,两家离的近,关系也不错。
来到院子门口,黄屁股和一群小朋友都在等着我了,于是我们就开始在巷子口的一块空地上玩躲猫猫。空地上停放着两辆公家的交通车,刚好成为我们躲藏追逐的好地方,直到玩的很晚,大家才一哄而散。我和黄屁股去小卖部买了两包“239”,这是一种塑料袋子装的饮料,用冰镇一下,冰凉好喝。我俩一人吸着一包便一起往回走。天空也没下雨,可也没有月亮,我俩边走边胡乱吹着牛,聊着动画片儿里的情节。
走到我家门口,本来黄屁股再往前走走就到他家了,可是说了一路动画片儿,干脆我就喊他去我家看电视,看动画片儿。那时候黄屁股家还没买电视机,所以看动画片儿对他来说是挺大的诱惑。我俩说说笑笑就进了门。说也奇怪,平时那个时间家里的灯都开了,而那天家里却一片漆黑,只亮着院子里石壁上的那盏。
我俩也没多想,进了院子正要和黄屁股去客厅,突然发现黄屁股不动了,也不说话,目不转睛的盯着小井那边看。我喊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然后惊恐地看了我一眼,转身打开院门,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我也不知道他发哪门子神经,喊了他两声,他也不理我,我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喃喃自语:“黄屁股是发什么疯,哎呀不管他了,我自己去看。”想着便往客厅走,突然我觉得有哪不对劲儿,便朝着古井那边看去,铁栅栏上那把巨大的锁竟然打开了,扔在一边,那些铁链也散落在周围,井上那块千斤重的大石板也不翼而飞了,井水咕噜咕噜的朝外面冒,此刻井边竟然站着一个人,嘴巴咧着看着我笑。